小 城
在一场呼啸的风雨里,或许
它们才会显得骨感和年迈
也才会有画画的人,在阳台摊出道具
画下最高的房子,画下风车,草人
画一个穿背带裤的少年,搀着女孩跳舞
然后鬼使神差,绊倒在那个马棚里...
而我,会留意风雨的角落
从前呆过的某处居所
父亲,曾在那儿,卸下难堪的农活
忘掉回忆里的军营、步枪、野鸭
终于能捧着书本,做个安静而多虑的文人
我常在那些狭小的阁楼里发呆
同那些瓦片、屋顶的鸽子说话
也看到,那条熟悉的羊肠小道
上面有各种靴子,同它赛跑
最后,跑没了的,总是靴子...
在每一场朦胧的雾里,这座小城就会变
变如陡峭的积木,摇晃的雀巢
我总下意识的,急忙托住它
在工地所思
这是个阴凉的天气,安静的渔船
被摆放在水面上
刚被翻出的新土,和忘了窃取远方的
一条柏油路,不懂得变通
忽略了一个人类节日的存在
可我喜欢那些老实巴交的人
就像喜欢,那年在田里傻笑着树的老父亲
那时的树,以巨人的身份
接受我们的仰望与触摸
那时,我们距离树木很近,很近
不像此刻,在喧嚣杂乱的中心点
在塔吊的驾驶室里,常感到乏闷
玻璃上的一串斑点,很长
我知道它在等一场强迫症的雨,等我的手帕
其实,大家都在等。这很可怕
钢管上,大小不一的锈片,早已将我们排列好
并注上它拟定的日期,不由更改
“安逸”,“慈悲”,“圆满”…
当我们被如此冠名,多半会
羞愧难当
平淡的时刻
还是关掉这个钢琴家的曲子吧
以为趁着酒兴,能在指尖上
挥舞一首神来之诗
却发现:已不可能。在午餐之前
我独自爬行的那条楼梯上
走得很慢,为昨天那些遭遇无常的众生
回向,祈祷它们能生善处
为想象中的浪漫,增添现实素材
但这是仍充满些许讽刺的一天
我要重回到爱,却扭转不了
节制不住的戾气,和无由的担心
想抵制平淡,却常会想起老屋
那些从枯草棚上垂下的,一串串晶莹的冰菱
是你怎样的梦幻之旅
少年的念想,无非是远方
是和谁的一场私奔,决绝地流浪与逃亡
每天,你说得最多的
依然是各式的盆景树,路灯和天气
你,又会以哪种角色扮演
出现在那儿,从不发一言
幻 境
我看到的幻境太多:
圣人走后,所有的叶子
都被他们作为行凶的器械
所有要抵达对岸的游轮
都站满了,不该上船的人
而对于我
那个藏身树后的女孩,还在冷风里等我
等到雪都老去,我还未至
抑或,这枚铁钩,它的晃动
确是捕捞者们,对我设下的饵
我也曾一次次走向那儿
收容过我的那些――海,礁石
地下室,和残留酒味的故人圆桌
一次次,跑着就飞起了
飞着又掉下。无法控制自己
找不到肉身
有趣的是:那次这么呆坐着
在雾里。世界只有我一人
旁边是我画下的无数事物,琳琅满目
可每当我转头,它们
就被谁擦去了
经过镜子
经过镜子的时候
有时会响起雷声,很大的震动
有时是一纸春秋,内怀草木之香
有时,是幽暗恐惧的隧道
多年了,它帮我栽下好多东西
胡须、皱褶,浑浊了的眼
又磨掉多余的棱角、泡沫和水分
我经过它的时候
并不擦拭它,也不推搡它
在人间,立场模糊也是保身之策
我越来越柔软,甚至脆弱
变小的脾气和胆量,朝着它
才能找到对手的那种感觉
经过它,有时走得很快,有时很慢
快,是和死神、业障在打游击
慢,是听到镜中人在唱戏
我从来都没听懂,它们唱的
究竟是什么
荒 野
这些淡淡的黄,是日落前的灯引
不是轻浮的,而是沉甸甸的东西
可真有东西坠地
就一定是我久等的果子或爱情吗?
风,正触碰我的衣裳
试探一个天选之人的态度
这让我感到自己单薄,渐渐薄如透明
田野深处,似乎有扇门
还在不断的开合
是在等我走过去,或者,根本就和我无关?
遍地的野草,什么原因
使它们变做了静卧的姿势
是因为,看到铁轨重新的指向
还是看到群鸟,先于它们
低至谦卑?
一朵黑色的花
像在雨天的晚上
打着伞,穿黑裙子的冷艳女子
之前从没出现在我的诗里
仿佛,在无形的征伐中
慢慢的,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又像黑色的睡莲或帐纱
无根无刺,也无枝蔓
却保持一种奇怪节奏的收放
我可以叫她——情人的指尖
时光之水的波纹
可我不清楚,它祥还是不祥
是好消息,还是藏有着致命一击
显然,它具有迷惑的是
它的瓣儿有异香,它的蕊
也引你迫不及待地想进入
而它的震颤,竟然带着电流
这,让我想起《楞严经》里的摩登伽女
那些蛇类的妩媚
想起“阿难”,多年如一日的逆水行舟...
喔,这朵黑色的奇怪的花
我试图绕开它,或跨越它时
却被它的网粘住
它又开始幻作故乡、亲人的模样
趁我内疚之时,从我的身上
迅速拿走了什么(就像我欠它的一样)
被它拿走之后,我就瘫坐在那儿了
生日快乐
不用你喷射一串彩带
不用你的手风琴伴奏
但烈酒肯定要有的,花朵也要有
我要从这条流水线爬下
离开弥漫着木屑和混凝土的战场
怀念那几年的青春,那年的边关
天地辽阔,水面泛着蓝色波澜
而我们,沐浴在爱和诗意之下
将纸条塞进漂流瓶,扔向海的深处
也怀念,同我共饮二锅头而烂醉的兄弟
当时不收我房租,不嫌我搞出的噪音
我愧疚于之后的某一天,未能去看他
(他冰凉地躺在那里)
喔,收容过我的那些街道,怕已不复存在
可在梦里,它们常变作宽大的
金色的殿堂,并引我踏上台阶
有时,也变作枯藤环绕、黑鸦扑腾的洞穴
我不敢上前一步
现在,我手擎着这杯酒
往四个方向各敬了一圈之后
才咕咚地咽下
很烈,很苦,又很酸
风 筝
有个探路者,回来告诉我:
前面的路不对,都是在转圈
又说:那些人,走入那些圈子
就再没出来
我似乎没有怀疑。就像我手里的这根线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由我儿子拽着了
而我和老父亲,正朝着天空发呆
有一只翅膀,回来告诉我:
它带走的,只是我们不再需要的
如同那些寄出的信,说过的过时话
都各奔其所、各埋其处
我也深信不疑。如同相信脸上的纹路
正是体内的船,私自出走后的痕迹...
如同相信,在荒野慢慢飞舞的纸钱
总有一片,会肃穆地安插在
哪座荒冢上
窗 户
醒来时,我做的第一件事
是给自己打开窗户
昨晚睡前,我闻到了剧烈的化工味
不想见的人,棘手的问题,甚至流言蜚语
都可以躲
可此时,我要躲到哪里?
脑子里回想,青蛙在昨夜焦急的对白:
“不担心蛇,不担心孩子。但要
逃离网兜,逃离那手!”
所以开窗,一方面是为迎接新生
还有是让这刺眼的白手套
狠狠地打醒,一个只会在梦里做老师
做圣人和救世者的
―――蠢者
每个时刻,你欲想看见对面
就得先穿透两面玻璃
玻璃是规则的分界线
一边给予释放,一边却在阻拦
这才更会有诱惑力吧
可它折射的样子,并不是我们本身
所以我常想打破它
腹内,也有个东西一直想打开我
那个“它”,比我先听到海螺的呼唤
比我先感受到,星月念珠
急于想挣脱我的,那种厌恶和迫切
一个声音
“开心一点。”
一个声音,突然说道
此时,我正在一张纸面前
交代自己藏着的余罪
并闯入了几个木质、铁器的世界
高兴不起来
人们叫我“忧患派”“妄想症”“荒诞主义”...
它们,正一步步走远了
田野、春花,车子、父亲
以及一堵没有屋顶的墙,和那只
表面看起来令人讨厌的狗...
但,为什么只把我留下呢?
这条湖的中心,凭什么也只留下
一艘空船?
我正思索着,“开心点吧!”
那个声音,此时加重了语气
并开始从空中,丢给我这摊东西:
半片破镜子,两根用旧的羽毛
一把羊角锤
还有,悬在那儿,你无法摘取的
钉子
夜行人
“露出的白骨,够你在黑夜亮一阵子了!”
他拍着我说
他清楚我的伤势。清楚我即便在和自己对弈
也能把自己划出伤来
清楚我的不喊痛――是领悟到了什么
我,不打算提着灯盏
要学某个勇士,在夜里翻山越岭
要给失眠的有缘人看
给掉以轻心的虎狼看
或者,在无夜的时候,我想制造夜出来
只是觉得:若沉迷于安逸
更像是在等深层次的死亡和堕落
因此, 我才要做一些碎片
去拼接还原真实的山川河流,乃至于你
他知道我的隐忍,和我现在的稚嫩
作为先驱,他赠送我铠甲和面具
作为同门,他提醒我要尊师重道
现在搀扶着我,我的身体已那样冷
像蛇,像飞蝶——我们来这之前的样子
我踩着脚下各种事物的尸体
向远处看的时候
呐喊,或冷漠者的嘘声
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