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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筱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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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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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离家出走》

在漫长的人生画卷中,总有一些经历如同浓墨重彩的笔触,勾勒出独特而深刻的线条。于我而言,十八岁那年的离家出走,便是这样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一年,我刚满十八岁,学业之路在我眼前失去了吸引力,毅然决然地告别了校园。生长在农民家庭的我,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锄头,成为了一名实实在在的农民。每天,伴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出门,在田间地头挥洒汗水,直到夕阳西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十八个年头,我从未踏出家乡半步,生活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日三餐,四季轮回。面对广袤无垠的天地,我却感受不到丝毫自由与快乐,身体的劳累自不必说,内心更是被郁闷和对未来的迷茫所填满。

我有个挚友,名叫雨荷,比我年长两岁。“雨荷”这个名字,宛如从琼瑶小说中飘出,充满了诗意与浪漫。而她本人,也确实如名字一般,是个美丽且善良的姑娘。我们同住在一个村子,相距不远。那时的我们,痴迷于琼瑶阿姨的小说。刚刚读完《几度夕阳红》,书中嘉陵江畔何慕天与李梦竹那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深深烙印在我们心间。闲暇时光,我们便聚在一起,热烈地谈论着文学,谈论着李梦竹与何慕天,那些情节仿佛永远也聊不完。我们深知,梦竹与慕天那般圆满幸福的结局,或许遥不可及,但神秘而美丽的嘉陵江,却在我们心中种下了向往的种子。

邻居吴叔叔是我家亲戚,他的大哥娶了我的姑妈。吴叔叔是一位长途客运汽车司机,常年奔波在雅安、乐山、攀枝花、重庆等地的公路上。每次下班后,他总会把客车开回老家院子停放,这样第二天便能直接从家里出发去车站接乘客,也能在家中好好休息,保证充足的睡眠。

一天,吴叔叔又将客车开回了老家。我无意间从邻居与他的交谈中得知,第二天一早他要前往重庆。这个消息瞬间点燃了我心中的热情,我迫不及待地跑去告诉了雨荷。彼时的我们,正处于青春年少、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外面的世界对我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可现实中的我们,见识短浅,平日里连县城都很少去,更别提千里之外繁华的重庆了。

我和雨荷几乎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为这次的行程展开了丰富的想象与规划。吴叔叔为人沉稳、善良、淳朴又好说话,我们觉得他大概率不会拒绝我们同行。即便真的被拒,我们也还有第二套方案,那就是乘坐他的客车到县城逛一圈,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难得的体验。为了这次出行,我们去街上张姨的杂货铺买了两三斤炒胡豆。我们年轻,牙口好,胡豆饱腹感强,又经饿,对于没什么钱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个不错的选择。

雨荷将这次行程告知了她的父母,并幸运地得到了同意。而我,却没打算告诉自己的父母。因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二年,父母承包了大量田地,开始种植川芎、番茄、西瓜等经济作物,每天都被繁重的农活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答应我远行。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和雨荷就带着炒胡豆和水杯等洗漱用品,早早地等在了吴叔叔的长途客运汽车旁,满心期待地等着吴叔叔出现,好跟着他上车开启这段未知的旅程。

早上六点,吴叔叔准时来到车旁,打开车门的瞬间,看到畏畏缩缩站在一旁的我们,他惊讶不已:“你们俩在这里干啥?”

“叔叔,我们想跟着你去重庆耍。”我们嬉皮笑脸却又紧张得不行,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你们爸妈知道不?”

“知道,知道,他们同意了的。”我急忙抢着回答,可自己都能感觉到话语里的底气不足。

吴叔叔听后,脸上露出迟疑的神色,他抬头左右看了看,又抬手看了看表,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勉强答应了。

那一刻,我和雨荷就像两只终于冲破牢笼的小鸟,兴奋地冲进长途客车上,径直跑到最后面,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县城车站,吴叔叔下车去站里报到并做出行登记,之后回到车上打开车门。早已等候在一旁去重庆的乘客们见状,一拥而上。待大家都上车后,车上恰好剩下两个座位,就好像是特意为我们预留的。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是吴叔叔悄悄帮我们买了车票,只是当时懵懂的我们并不知晓。

吴叔叔不仅性格温和,驾驶技术更是一流。在他的操控下,客车就像一只温顺的宠物,无论面对崇山峻岭还是幽深的隧道垭口,都能平稳安全地行驶。车子行驶到隆昌时,已到午饭时间,吴叔叔将客车开到一家饭店门口,让大家下车休息吃饭,并告知下午直达重庆,中途不再停车用餐。

我和雨荷坐在车上,磨磨蹭蹭不想下车。吴叔叔一看便明白了我们的心思,他微笑着大方地告诉我们,有人会请我们吃饭,不用我们花钱。可我们依旧傻乎乎地坐在那里,带着不好意思的神情,固执地不愿下车。见此情形,吴叔叔也不再隐瞒,向我们道出实情。原来,这家餐馆老板诚信经营,从不宰客,吴叔叔经常带客人来这里吃饭,老板心怀感恩,今天特意要免费招待我们吃顿便饭。

那天的午餐异常丰盛,有鱼有肉。在我的记忆中,那是我十多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午饭后,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抵达了重庆。下车时,吴叔叔反复叮嘱我们要小心,注意安全。他还说,他下一站要开车去另一个城市,大约一周后才能回家。

我和雨荷迷迷糊糊下了车,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完全辨不清东南西北。耳边不时传来招揽住宿的吆喝声,这才提醒我们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落脚。

我们晕头转向地一直走,不知不觉竟来到了重庆市中心广场。广场上,三五成群地坐着或站着许多穿着朴素甚至有些邋遢的人,还有人在广场上搭起了简易帐篷,盖着被子呼呼大睡,颇有一番“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的豪迈。一打听才知道,改革开放后,重庆迎来了第一波怀揣梦想的打工仔,他们为了节省床位费,晚上就睡在这里,能省一晚是一晚,直到找到满意的工作为止。

在广场中心,一座高大雄伟的人民解放纪念碑矗立眼前。那时的我们,对解放碑一无所知,走近仔细看了介绍才明白,它原来是抗战胜利纪功碑,是抗战胜利的精神象征,也是中国唯一一座纪念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的纪念碑。

“解放碑”真高啊!我们仰着头,望着这座宏伟的建筑,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多年后,当我一次又一次来到重庆,站在解放碑前,亲眼见证了它周围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周围破破烂烂的小青瓦,逐渐变成了高楼大厦;普通的楼房又升级为五彩斑斓的电梯公寓;曾经浮粪四溢的街道,变得干净整洁,进而宽阔敞亮;道路两旁绿树成荫,花朵五颜六色,购物便捷,夜景热闹繁华,纵横交错的交通设施,构成了现代山城的血脉和骨架。

“解放碑”确实高啊!即便后来在周边林立的电梯公寓的映衬下,它显得有些矮小,但它在人民心中的地位,始终是高大而不可撼动的。

我和雨荷兴奋极了,在广场周围逛了很久,直到双腿发软,瘫坐在解放碑前。夜幕降临,我们才想起要去找住宿的地方。好在附近就有一家小旅馆,我们花了二十块钱租了一间小屋。屋里没有电视,却摆放着四张床,一个五瓦的小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四周照得影影绰绰。墙上横七竖八地写着一些潦草字迹,根本看不清楚也看不明白。不过床铺还算干净,屋里已经住着一个老婆婆和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告诉我们,她们也是外地人,一家人来到重庆,她的丈夫,也就是老婆婆的儿子,在重庆当棒棒。棒棒大多是来自乡下的底层劳动者,他们用木棒和麻绳帮人搬运货物,所以重庆人就称他们为棒棒。夜晚,棒棒们大多就睡在外面的广场上。

我和雨荷小心翼翼地关好门窗,在我年少幼稚的认知里,这就是所谓的旅店?或者宾馆?这是我们第一次睡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们都不敢也不会分开睡觉。由于太过疲惫,我们和衣躺在床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山城笼罩在一片蒙蒙细雨中。我们计划去渣滓洞,这是吴叔叔在车上特意给我们说的,去渣滓洞不仅是对那段岁月里英雄们的深切缅怀,也是对当下生活的珍贵提醒,它激励着我们珍惜现在,学习先烈们的英勇事迹和不屈精神。

然而,我们根本找不到渣滓洞的位置。一路上兜兜转转,竟来到了一个叫磁器口的古镇。古镇依山而建,街边瓷器店琳琅满目,各种小挂件精致可爱,让我们流连忘返。在路边吃重庆小面时,我们向老板打听去渣滓洞的路,老板说从右前方上大路,沿着一段坡道,左拐两个弯右拐两个弯上去就有去渣滓洞的街车。我们听得一头雾水,心想,先到上面那个坡道再说吧。

吃完小面,老板来收面钱。加了牛肉末的重庆小面一碗两元钱,两碗四元钱。雨荷拿出一张五元纸币,老板本应找我们一元钱,却丢下一张两元纸币,转身就去招呼刚进店的顾客。我和雨荷见状,抓起钱就往左边一个涵洞口跑去。起初我们还只是快走几步,确定老板没有叫住我们后,便迅速跑了起来,也不顾路上有货车经过溅起一身泥水。经过一个长长的桥下涵洞,我们继续跑过坡道,爬上梯步一看,不禁喜出望外。原来,我们这一口气跑得又快又远,居然直接跑到了渣滓洞街车站台旁边,看着那个红色指示牌,我们忍不住开怀大笑。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为了一块钱,我们竟然误打误撞跑对了方向,还走了捷径。

在渣滓洞门口,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朋友在老师的带领下,正整齐地排列着,认真地听导游讲解。我和雨荷跟在队伍后面,一同参观渣滓洞。革命先烈们的英勇事迹,深深震撼着我们的心灵。是啊,他们有家不能回,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酷刑,却为了理想和信仰,不畏艰难,不怕牺牲,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一曲曲震撼人心的生命之歌,他们在烈火中永生,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离开渣滓洞,我们站在歌乐山上,远眺青山连绵,草木葱茏,不禁异口同声地感叹:“青山有幸埋忠骨”。这些英雄们值得后人永远铭记,我们如今能吃饱穿暖,享受着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一切都是革命烈士们负重前行换来的,我们理应倍加珍惜。

小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傍晚回到住处时,房东却挡在大门口说床位要涨价,昨天还只需二十块钱就能勉强住下的房间,如今突然翻倍要价五十元。我和雨荷惊呆了,愤怒之下,我们赌气退了房间,冒着细雨,四处寻找其他住宿的地方。然而,我们跑遍了周围,所有旅店都显示客满无空房。

我们两个年轻女孩,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孤立无援,四处碰壁,找不到安身之所。一想到半夜可能会遇到坏人,心中就充满了恐惧。我急得差点哭出来,这时,我开始无比想念我的家乡,想念我的父母。我后悔自己不该瞒着父母离家出走,我怎么能如此固执任性,让父母为我担心。我的不告而别,肯定让父母心急如焚,他们说不定还报了警,给警察添了麻烦。我在心里暗暗发誓,回家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安稳生活。

雨荷一直在旁边安慰我,说我们一定能找到住处。最后,我们无奈之下,花了八十元住进了一家靠近嘉陵江边的宾馆。这是一间标准客房,灯光明亮,床铺干净,木质电视柜上还摆放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只是信号不太稳定,电视屏幕上闪闪烁烁铺满雪花。这个夜晚,虽然多花了钱,但我们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丝安稳。

雨荷“啪”地一声关掉电视,我则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我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旅店为何突然涨价,研究了半天也毫无头绪,最后只好假装去倒开水,向服务员打听。原来,许多外来的临时务工人员和山城棒棒军们,平时为了省钱都在广场休息睡觉,今天因为下雨,没办法在广场上睡,所以把附近的旅店都住满了,这才导致房东涨价。

朝天门是嘉陵江和长江的交汇处,嘉陵江两岸山峦起伏,绿树成荫,江水清澈透明,在阳光的照耀下,美得如同仙境。夜幕降临,两岸灯光闪烁,嘉陵江宛如一条镶嵌在大地上的璀璨明珠,倒映在江水中,如梦如幻,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我们站在江边,谈论着嘉陵江和长江,谈论着何慕天与李梦竹。看着烟波浩渺的江面,雨荷不禁感叹:“我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

我也学着她的样子,望着滔滔江水,故作深沉地感叹着相思无处寄的痛苦。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我们不过是年少懵懂,为了追寻小说里的浪漫,“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进入21世纪20年代,到了而立之年还未结婚的男女大有人在,他们对婚姻并不着急,真不知道那时的我们为什么会有那种生怕自己嫁不出去的想法。

回到家后,父母的脸色十分难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不告而别让他们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我的消息,到处寻找我,甚至真的打算去报警。在寻找的过程中,他们偶然遇见了雨荷的母亲,这才得知我们去了重庆。最终,我向父母承认了错误,一家人也重归于好。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轻易提起重庆之行的见闻和那些窘迫的经历,也不敢再回忆起当年这唯一一次的离家出走。这段经历,就像一个秘密,被我深深埋藏在心底,成为我成长路上一段独特而珍贵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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