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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绍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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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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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山尖尖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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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从山尖尖上升起

 

/邱绍基

 

 

今天,又是一年一“夏至”。

早晨,天气情朗,大地湿润,河岸上田野间的稻穗上、路边的青草叶上露珠汪汪,河面上缥缈着一层薄薄的晨雾。环绕着晶洲镇的河流,虽然弯弯曲曲,但水总是在向前涌去——或夏天洪水凶涌澎湃时,无可抵挡;或秋日波纹荡漾、缓缓而行时,像似留恋不舍岸边上的风景和人家。

这时,席夏阳把行李箱暂且立在院门口,然后一个人缓缓走到院子外的老槐树下,望着远处山峦间最高峰山尖尖上冉冉升起的太阳。记得小时候父亲席天舍曾告诉他:夏至日这一天是白天最长的一天,也是我们家对面远处山峦间最高峰的山尖尖对着太阳直径线最准的一天;你是夏至日上午九点多出生,正是太阳闪耀的时候,所以取名为夏阳。

他还记得小时候:每年夏至日,只要天气情朗,父亲都会领着他一起走出家门站在老槐树下,久久望着山尖尖上升起的太阳——从红色、橙色、直看到耀眼的白色。

今天又是席夏阳的生日,他已经过了三十个生日了。对于他的出生和成长父母都倾尽了心血,期望他不一定要成为什么人物,只要能健康成长,好好读书,有些文化,最好能考上一个大学,然后承接现有的这份家业;同时也盼望他顺利娶妻生子,把席家这支血脉延续下去。席家已经三代单传,这一缕香火总是在历史的风雨中飘摇、颤抖。

席夏阳收近目光,盯着湍湍流淌不止的河水,不由心情激荡、复杂和愧疚。父辈寄予他这些最平常最普通的愿望都没能实现,至今仍负载在身。自己已经三十出头了,经历两次婚姻,现在家里只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年迈的父亲,一个是就要步入中年的自己。

席夏阳上高中时曾看过一本大部头小说,书很厚很厚,名叫《白鹿原》。当时,因为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怀着对小说主人公白嘉轩为什么会取过七房女人的好奇心,他将小说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现在想想:那是在旧时代的北方农村,出身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里的白嘉轩才能完成连续娶过七房女人的奇迹;而今天时代不同了,倡导男女平等、婚姻自主,不可能一头骡子、一板车麦子就能换来一个姑娘成亲。就像他经历两次婚姻就把一个全镇首富家业慢慢地给败落了……

 

 

1984621日,也是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上午九点多钟,席天舍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并不时的搓着双手,心情焦急地在等待什么?他不停地转头朝屋内探望。

“哇——!”片刻间,厅堂上房内传出一声似公鸡报晓的婴儿哭声!

席天舍满脸喜悦,他大步走进厅堂隔着上房门问了一句:“许婆,生了?”

叫许婆的接生婆拉开一条门逢,探出头:“生了,大人小孩都平安。”接着笑眯眯“是个‘带把’的!白白胖胖估计有七斤重。”

“是吗!”席天舍激动得一双手掌紧握成拳头用力一碰“真的可喜了!”他走出厅堂,面朝东方,看看天上的太阳,再看看河面,忍不住双眼溢满泪水,一阵欣喜之后转而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酸楚,感叹这个儿子得来太难了!

而此时的情景,使席天舍联想起父亲为自己取名“天舍”的原因:他母亲在他前面连续生了四个女儿后就好像停止了生育,五年多一直没有再怀孕,四十多岁就停了月经。父亲常常盯着母亲一直扁平的肚子,唉声叹气、满脸愁容。

可是,就在第六年的一个夏天,天空雷鸣电闪、乌云密布,压抑得大地上的一切都有些透不过气来。眼看就会有一场大暴雨来临,庄稼地干活的人都往家里奔跑。他母亲也用手抓住斗笠随着人们飞快地跑在河岸的路上。突然天空刬过一道剌眼的闪电,紧接着一响巨大的雷声,就像直接炸在母亲的头上,她被惊吓得掉进河水中。席天舍的父亲和紧跟着几个男人一个个跳下河救人。好不容易人捞起来了,但母亲已经昏迷——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看着这状态,父亲情绪紧张地背上一身湿漉漉的母亲快步往镇中医馆赶……

镇中医馆病人房的床上躺着席天舍的母亲,她脸上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气色,眼睛也微微睁开了。坐在床前的老中医唐泉源细心地把过脉后,转头对父亲说:“你老婆是被雷声惊吓,又呛河水昏过去的。”然后站起身“我开些安神、养心和补气血的中药调理调理一段时间就没事。”父亲感激地:“唐医师,劳烦您了!刚刚那个雷声确实太吓人了!”

经过两个月的调理,母亲气色越来越好,人也比以前更精神了。可就在第三个月初开始人觉得烦躁,常常要呕吐的状态,只好又请老中医唐泉源到家里问诊。唐泉源把了把脉搏……不确定再重新细心地把了一番后,笑着对席天舍的父亲说:“恭喜啊!你老婆怀上了。”

父亲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母亲:“真的?!”转而兴奋地对视着老中医唐泉源:“您看的一定不会错的!”

就这样十月怀胎,足月顺产,席家好不容易得到了第一个男孩。父亲双手举抱着儿子满脸喜爱地说:“你是那一响巨雷送来的,是上天特别的恩舍!孩子的名字就叫‘天舍’,让上天保佑孩子一生平平安安!”此后,父亲对镇前这条古老的大河心中充满着敬仰与亲和感。

解放初期中国乡镇的农民,基本上都是凭本能、守本份的劳作和过日子。那时候,兄弟姐妹四、五个,甚至六、七个只要没天灾或者大病,都能跌跌撞撞、打打闹闹、饥饥饱饱地存活、成长,这正是改革开放几十年中国人口红利的源头。

席天舍自出生后,得到父母的偏爱和姐姐们的悉心照应,顺顺当当长大成人,直到初中毕业四年后,二十一岁就结婚了。

改革开放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国家政策允许农民自己创办种植业和养殖业。席天舍是镇上第一家养殖户,他承包两个大鱼塘,靠养鱼、养鳖致富,经济收入一年比一年提高,而且成为全镇的首富人家。但是,美中不足的就是老婆连续两胎都生了女孩,他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按照当时计划生育政策规定,凡是生下第二胎后应该做绝育——最起码也要做节育手续。老婆张玉华不仅没有做节育手续,而且怀上了第三胎。他看着老婆一天天渐渐隆起的肚子,下决心就怎么样受罚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如果再是女儿就只好认命了。孕期到五个月份时,席天舍晚上将老婆悄悄地转移到河对面山脚下的寺庙里。寺庙除了大年初一热闹,平时上香火的人稀少,是由一对本镇无儿无女的老夫妻看护着。他将老婆安顿好,并给了老夫妻一笔钱,作了相关的交待,自己隔三差五也到寺庙看看和送一些食物、营养品等。快临产的前几天深夜,在月色下他用板车还是悄悄地将老婆拉回了家……

 

想到这里,席天舍走进客厅默默的坐在椅子上等待。没多久,接生婆还是只拉开一条门缝,探出头向他招招手:“天舍,你现在可以进来看看新生儿了。”

“嗯!”席天舍应声推门走进去。接生婆和四姐席来香忙退到一傍,让他靠近床前探视——儿子白白胖胖、满头湿软乌黑的胎发、脸蛋粉嫩粉嫩的。他激动得双眼满含热泪,转身对接生婆:“许婆,辛苦了!”

“不辛苦。胎儿生产得特顺利!”许婆称赞道。

很快儿子满周岁了,不仅能呀呀学语,还能跟跟跄跄走几步。席天舍把公历621日——每年这一天一般都是夏至日——确定为儿子的生日。儿子过周岁时还举行了现在农村少有保留的风俗“抓周”仪式。抓周仪式是在院子里进行,在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着文房四宝、枪剑棒锤等一系物件,由孩子自由自在抓,孩子喜欢抓什么就预示着孩子长大后就会干什么。

儿子扒在桌上,好像对众多的物件都没有什么兴趣,而是双眼望着远处天空的太阳,拍着双手“咯咯”的笑着不停。席天舍看到很满意地说:“好儿子,将来一定是个很坚强很阳光的男子汉!”接着对身边的老婆张玉华说“儿子的学名就叫‘夏阳’,小名叫‘阳阳’。”

张玉华深深地亲吻了儿子一口:“我的宝贝叫阳阳啰!”

 

 

席夏阳三岁多时,张玉华由于生下他七天后的一个晚上被抬到镇卫生院进行结扎手术,伤口不慎感染红肿化脓,通过治疗有些好转,但总是反反复复几次一直没好清,加上身子一直很虚弱,最后就去世了。

过了一年多,也就是五岁时,席天舍去省城办事,也带上了儿子一起到城里见识见识,到动物园看看动物,到公园儿童游乐场爽爽,可是没想到第一次带儿子出来就给走丢了。

情况是这样的:那天下午两点多父子俩就到达了省城,下车后到一家名叫“春风宾馆”登记住宿。席天舍正在前台专心登记,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一个人出了宾馆大堂,走在大街边上对城市一切都充满着好奇——东看看西瞧瞧,正好一辆载着装满一竹篓子田鸡的摩托车走过,并从竹篓里跳出一只乌黑又肥又壮的田鸡。田鸡落地后急速地往前跳,席夏阳觉得好玩就在后面一直紧追不舍。他一直追到离宾馆很远的一个大菜市场的侧边的小巷里。他猛地一个跳步蹲下抓住了田鸡,当抓住田鸡站起来后看见眼前陌生环境,爸爸也不在身边,顿时脸涨得通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并大声喊“爸!你在哪里啊!”正好这时一个带着女儿买菜的女人从菜市场出来看见了,她安慰一番后把席夏阳暂时领回家里。女人四十多岁,叫朱颖,是街道办事处干部,今天是周日,所以有空出来买菜。

回到家中,接着从席夏阳口中问了一些能找到大人的关键信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来的?大人叫什么名字?席夏阳都能一一作答。朱颖问完后就到卧室打电话去了。客厅只有席夏阳和小女孩,小女孩与席夏阳年龄相仿,生得俊俏秀雅,是个小美人儿。她从果盘里拿一颗糖给席夏阳,声音软糯软糯地说:“给!牛奶味的。我叫莹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阳阳。”席夏阳将放进嘴里的糖果暂吐出来回答。

一会儿,朱颖出来高兴地告诉席夏阳:“已经联系到你爸爸了,他马上就过来接你。小朋友,你走失了爸爸可担心啊!”

没多久,席天舍提着礼物并特意挎上照相机气急喘喘的赶到朱颖家,送上礼物千谢万谢;同时邀请朱颖母女俩一起合影以作留念。礼物说什么朱颖也不肯收,一起合影照相到是很乐意同意了。在邻居的帮忙下,两家四人合完影后互相留下电话和家庭地址。

 

儿子省城丢失的事让席天舍想想都后怕:要是没有遇上好心人怎么办?要是在走失的路上,撞到人贩子被拐卖了怎么办?看来要对儿子严加看护。这样,席夏阳从上小学到初中近十年时间里,都受到嫁同镇的二姑姑和四姑姑严格的监管看护——按照两个姑姑的嘱咐:在学校只要不上课姐姐、表哥都要紧随其后;他和同学徐志军两人很要好,也只能在家里一起玩不能出去;看书做作业累了,就打开大彩电看动画片。

进入到2000年,席夏阳初中毕业了,同时还考上县二中高中学校。放暑假的一天中午,他实在觉得无所事事,就走出院子,站在老槐树下观望,看到树杈间有一个鸟窝。他就脱下鞋,运动运动手臂,然后就一步一步往上攀爬。当他看见鸟窝里有四个鸟蛋,正想用手去触摸,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鸟飞来落在枝丫上,并“嘶哑”大叫一声,他被其惊吓从树上掉了下来。他一百多斤的身子没有落地,而是重重地压在正在树下检枝叶的五保户老妇人曾姑仙的身上——席夏阳安然无恙、已经七十岁老弱的曾姑仙却当场气绝身亡。

席天舍听到这事即刻赶回家来,当他看见槐树下的情景,气愤地指着直直的躺在树下的曾姑仙大声对儿子吼道:“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你命中的第一个恩人!”接着说:“你妈怀着你时候,为了躲镇上的计划生育队就住进寺庙里,是她夫妻俩日日夜夜服侍了半年,才有了你!”

席夏阳蹲在地上低着头,听到这哭得更凶了。

第二天,席天舍承担所有的费用为曾姑仙举办葬礼,镇上有些男女、特别孩子也到现场祭拜。据乡间传说——小孩祭拜了去世的孤寡老人会一生平平安安。远在几十里以外的曾姑仙的侄子曾贵清接到信后也带着十六岁女儿曾丽丽来送葬。席天舍把曾姑仙老人送上山后,其他人都去自家经营的餐馆吃饭,另外特意在家里为曾贵清父女摆了一桌。饭吃得差不多了,席夏阳领着曾丽丽到老槐树下,指了指树杈:“就是那个鸟窝。我爬上去正想要摸摸鸟蛋,突然一只鸟飞来立在树梢上,‘嘶哑’大叫一声,我就被惊吓得掉下来了,整个身子压在老人身上。我爸说你姑婆是我命中的第一个恩人,现在后悔死了。”说完眼圈泛红。

曾丽丽听完安慰说:“你也不是故意的。你那么重又从那么高摔下来,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肯定受不了的。”

席夏阳这时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站在眼前这位姑娘:她容貌清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下配着两个深深的酒窝,体型略显柔弱,说话细声细气的,很是惹人喜爱。

席夏阳:“我是有些胖,你身材好,娇柔可爱!”然后问:“你已经上初中几年级?”

曾丽丽歪着头,笑了笑:“我九月份就要去县二中读高中了。”

席夏阳说:“你也考上县二中!我也是今年考上的。”

曾丽丽欣喜地说:“那太好了!我们以后就是高中同学了。”

“嗯!”席夏阳热情地握着曾丽丽的手。

 

 

县二中校园座落在县城西侧的河畔上,学校前面是一条沿河通往外县的水泥公路,围墙后面的是广阔的水稻田,两侧有餐饮店、小卖店。校内中央主楼是一座长方形四层楼房,正面白色马赛克上粉刷一条方便写字的黄色的横条带,上面写着:“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十六个红色大字。楼前大路两边立着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的松柏,一直排列到学校正门口。学校配有食堂、学生宿舍、大型体育场、图书馆等。

考入二中的学生一半是县城内学习成绩中等以上学生,另一半是各乡镇学习成绩的优秀学生。晶洲镇两名尖子生考入县一中,另外两名男学生和三名女学生考入二中,席夏阳和徐志军就是其中两位男生。今天是县二中高中生开始入学报到的日子,徐志军是搭席夏阳父亲的车子一起来的。他们两个人下车很快办好了入学手续,住宿被安排在学生宿舍楼五楼503房。席夏阳安顿好行李后忙拉着徐志军往女生宿舍奔,他是要看看曾丽丽来报到没有。但找遍所有女生宿舍都没有看见曾丽丽,接着又到入学报到登记处问,答复是还有来。席夏阳心想是不是家里、或者本人出了什么事?

徐志军安慰他说:“你不用太担心,她也许明天才来报道。”

席夏阳忧心忡忡地:“但愿吧。”

过了两天仍然没看见曾丽丽来学校报道,席夏阳感到曾丽丽家里一定出了什么事,这事一定影响到她上学。下午放学后,他和徐志军商量:“志军,明天是星期天,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到曾丽丽家里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徐志军听后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上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赶到曾丽丽家所在地高溪乡,两个人找到曾丽丽家里。曾丽丽看到两个不是亲友又不是同校的同学特意为自己的事走一趟,很是感动。曾丽丽述说了没按时入学报到的原因:就在前几天她弟弟突然得了急性胆囊炎,当即送到乡卫生院,现在病情已经平稳了。这样,只能把准备入学报到的钱先给弟弟应急用,还临时向别人借了些才够。听了事情经过后,席夏阳对正走进房间曾丽丽的父亲曾贵清说:“贵清叔,曾丽丽上学也不能担误呵。”

曾贵清为难道:“这也是没有办法,谁知道儿子突然会得这种病。现在只能和学校商量缓一段日子报到了。”说完点了根烟。

席夏阳:“您看这样行不行?向我爸先借五千元应急,先解决学费,剩下作为您儿子下阶段的治疗费。”

曾贵清深深地吸一口烟:“这样当然好。”疑难地“你爸能借吗?”

席夏阳:“会同意的!我下午就回家,借到钱后明天一起在二中汇合。”

“好的。明天上午送丽丽去二中。谢谢!”曾贵清丢掉烟头,作了一个拜谢的动作。有了席夏阳借给的钱,曾丽丽就顺利到二中报到了。

 

九月下旬,二中每年都要举行秋季全校学生运动会,今年具体时间安排在926——28日。

席夏阳身体耐力好,就报名参加1000米长跑项目;徐志军身体暴发力强,就报名参加跳远项目;曾丽丽没有什么体育爱好,由于容貌佳、身材好,就被体育老师选为参赛学生入场举牌人。运动会开幕式那天,在嘹亮的歌声中,高中一班的运动员首先入场,队列最前面的举牌人就是曾丽丽。她今天穿着海军蓝短裙、小圆领白衬衫,特别有气质。队列绕场一圈,今天几乎全校都认识了她,看台上很多学生都鼓掌称赞。

运动会结束之后的当天晚上,学校外侧边的小餐馆里,靠窗一张小方桌上围坐着席夏阳、徐志军和曾丽丽三人。服务员已经端上几个热气腾腾炒菜,并摆上几瓶啤酒和两瓶饮料。

席夏阳将一瓶饮料递给曾丽丽,接着开瓶给徐志军倒满啤酒,然后自己也倒满,站起身举杯说:“祝贺志军取得跳远第二名的成绩。为我们晶洲镇学校争了光。好样的!”

曾丽丽和两人碰碰杯,然后看着席夏阳:“你也不错,长跑第五名,不像我什么都不会。”

席夏阳深饮了一口酒,摆了摆手说:“任何比赛要进前三才算名次的。”

徐志军看曾丽丽,笑着说:“你当举牌人也很成功。吸引很多学生的目光,特别是男生的目光!”

席夏阳赞同说:“现在全校的人都认识你了。”

曾丽丽:“我可不想认识那么多人。我现在就是想怎么提高学习成绩。特别是英语和数学两个大项都不行。唉!”

“还有两年多时间,争取赶上来。”席夏阳安慰道,转而问徐志军“志军,你想考什么大学?省内还是省外?”

徐志军胸有成竹地:“我的志愿是上军校。我爸说上军校既能学习知识又能锻炼人,毕业还不愁就业。”

席夏阳:“我爸要我上省内江山商学院。毕业后拿到大学学历就回家做生意,也许随着生意做大做强会来县城、甚至市里开一个什么公司。”越说越兴奋“像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我爸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再就是结婚生子。”

曾丽丽满脸忧愁地:“我不像你们都有明确的目标。我就即使考上大学也不一定上得了。重男轻女是农村的普遍现象。我爸重点是要培养弟弟,他学习成绩比我好,过两年就要上高中了。就家里的经济条件很难同时负担得起一个大学生和一个高中生的费用。”

席夏阳有些醉眼惺忪的看着曾丽丽:“你不要顾虑那么多,争取考上再说。”说完站起身子打了一个颤“我要上趟卫生间。”

徐志军忙扶着席夏阳一起走。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下学期了。学校进行了高考一模测试。根据上一年高考录取分数线,席夏阳、徐志军两人都能过一本分数线,而曾丽丽过二本分数线都有点难。

傍晚,席夏阳和曾丽丽两人并肩慢步在学校操场边的树阴下的小径道上。

席夏阳:“你这次一模没考好是发挥失常,只是模拟又不是真正的高考,要对自己有信心。”

曾丽丽:“考不上大学也没什么,这样我爸就可以专一培养弟弟了。”

席夏阳:“什么年代了,你爸还有重男轻女思想。”见曾丽丽沉默不语,又问:“假如万一你没考上大学以后有什么打算?”

曾丽丽低着头:“我想出去打工,要不在家里我爸肯定会要我相亲,找个他认为合适的男人结婚。”顿了顿,坚定地说:“我可不想这么快嫁人!”

席夏阳:“我也是要大学毕业后再考虑个人的事。”

“夏阳,你在哪里?”突然远处传来徐志军的喊叫声。

席夏阳听到是徐志军的声音,忙回应:“喂。我在这儿呢。”转头对曾丽丽“我去看看有什么事情。”

曾丽丽:“你快去吧。”

徐志军急步走到席夏阳跟前:“快回宿舍,你爸来了!”

席夏阳和徐志军两人跑进宿舍,席夏阳高兴地说:“爸,你来了。”

席天舍打量儿子一番后说:“快高考了,特意抽空来看看你,给你鼓鼓劲。刚刚听志军讲你们两人高考一模都考得不错,这样爸就放心了。”

席夏阳挠挠头:“这只是一模测试,最终还是要看高考。”

席天舍:“离高考只有两个多月了,你一是要好好学习,二是人也要平平安安。听说你前段时间差点和同学打架,遇事不要冲动,可以找老师、校领导解决。”

席夏阳:“就是高中三班有个叫付加林的男生,总是常挑逗曾丽丽,有一次被我碰见制止他,差一点儿两个人就打起来了。正好这时他的班主任来了就散了。”

席天舍:“就是曾贵清的女儿。”

席夏阳:“就是她。”

席天舍:“哦。记起了。那女孩文文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的。”

席夏阳:“对!”

席天舍一年到头总是在忙生意,他经营着养殖场、蔬菜大棚、餐馆,又准备要在县城开了一家建材代理商行。所以在宿舍里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两个多月之后,一年一次的高考结束了。二中学校高三学生宿舍里的地上到处是丢弃的复习资料、学习笔记本,有的还被恶恨恨的撕成碎片,到处飘落。那些考得不理想准备打道回府的学生看到满地的碎纸片,就不由的想起自己高中三年的日日夜夜,心情非常失落。

五楼503学生宿舍里,席夏阳和徐志军并排坐在床上,两个人心情都很好,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感觉这次高考不错,准能上一本分数线。而坐在他们对面床上的曾丽丽默默地低着头,目光懒散地盯着某一处想着心事。这时,席夏阳才注意到曾丽丽的情绪,关切地问:“丽丽,你怎么样呵?”

曾丽丽抬起头来,说:“我考得不好,可能‘二本’分数线都难达到。”

徐志军见状忙转移话题,说:“现在高考也考完了,我们吃完晚饭一起去蹦迪厅玩玩?”

席夏阳觉得这主意好,可以调节一下曾丽丽的情绪,很赞同说:“对。丽丽,我们很久没去过啊!”

曾丽丽本来是没有心情,但又不好扫两个人的兴致就点头同意了。

 

夜晚,离二中学校不远的县城闹市区,有一座三层楼房独立在丁字型街口,这就是知名的“新潮迪歌厅”。一楼大众迪厅圆池内已经来了不少青年男女,随着强劲的鼓乐声和狂热的歌声响起,圆池中的人尽情地扭腰、踢腿、摆手、弹跃。头顶上的聚光灯在众人身上流动悬浮,使人眼花缭乱、如醉如痴、似梦似疯。席夏阳、徐志军和曾丽丽走进迪歌厅。三人并排坐在吧台前,席夏阳给各人点了一杯饮料,边喝着饮料边等着下一曲开始。

音乐声停止了一会儿,又开始了下一曲,席夏阳、徐志军和曾丽丽拉着手步入圆池中围成一个小三角。大约只跳了十几分钟,曾丽丽突然倒在地上。人已经晕厥过去了,脸色苍白。

席夏阳抱起曾丽丽往外跑,同时对徐志军大声喊:“志军,快叫车!”随即一辆红色小汽车停在迪歌厅门前的街面上,席夏阳抱着曾丽丽迅速上车奔向县人民医院。

医院急诊病房里。外面天空东方刚刚露白,房间还亮着灯光,曾丽丽昨晚上送到医院经过紧急抢救苏醒过来了。这时,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后,微微睁开眼述说晕厥经过:“当时我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席夏阳抹了抹疲乏的双眼:“太突然了。当时都把我吓着了!”

“徐志军呢?”曾丽丽看着一脸倦容的席夏阳“为了我害得你们一夜没睡。”

席夏阳:“我没事。志军,我叫他回学校睡。你可能是最近高考压力大。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农村女孩子没有上大学多得是呢,照样生活。”

曾丽丽:“考不上是一回事,考上了不去读又是一回事。唉!现在不管了,身体要紧。”

席夏阳点点头,然后说:“你爸上午会来县城看你,顺便接你回家。”

曾丽丽:“你告诉的?……谢谢你!”

席夏阳嘱咐道:“回去好好休养休养,等待高考的实际结果,也许考上了呢!”

曾丽丽:“嗯!”

 

六月底的一天午后,烈日炎炎,太阳直晒下的乡村热浪蒸腾,人人都感到十分的疲沓懒散。但在曾丽丽家里,却是一番紧张而忙碌的氛围。因为今天是高考分数公布日——曾贵清和女儿曾丽丽先后两次电话查询,电话里都是传来一致语音回答:您的总分是412分。父女俩听了站立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曾贵清回过神,他点一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412分,估计‘二本’都上不了。”转而安慰女儿说:“即使上不了大学也没什么,女孩最终是要嫁人家的。”又吸了一口烟“学校江老师给你介绍那个对象怎么样?听说是大学生,又在政府部门工作,比你只大三岁,我觉得很合适的。要不见见?”

曾丽丽:“我暂时不想找对象,想先去外面打工。”

“什么?你要去打工?”曾贵清丢掉烟头“不能去!你一个人在外面我和你妈都不放心!”

“就是不让去外面打工,我也不想现在找对象结婚。再说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他要我等待几年……”曾丽丽嗫嗫嚅嚅地说完低着头。

曾贵清瞪一眼女儿:“你说的是席夏阳?”

曾丽丽咬着嘴唇不语——

曾贵清提高嗓门点拨女儿:“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傻!席夏阳确实是一个好男孩,但他去省城上大学几年时间,会经历多少人和事,见到多少花花绿绿。到时候早把你忘了。”

曾丽丽:“他不会的。他说拿到大学学历就回来和父亲一起打理生意。”

曾贵清表情严肃确认:“他真是这说的?”

曾丽丽默默地点点头。

曾贵清又点一支烟吸了一口:“要是他真喜欢你,你也喜欢他,那就这样:一是在上大学前把你们两人婚事先订了;二是大学毕业当年一定要结婚;三是订婚时交彩礼十万。”

“十万!”曾丽丽惊讶地张开嘴看着父亲。

 

“十万彩礼!”席夏阳的四姑姑席来香听了也惊讶地张开嘴的表情:“现在我们镇最高也就是五、六万!”。

傍晚,席夏阳从曾丽丽家回来,就向父亲席天舍和四姑姑席来香通报情况,认为三条意见都还说得过去,就是彩礼太高了。

席来香:“是不是可以和他们商量商量降低到八万元。”

席夏阳:“贵清叔叔说如果我大学毕业后真正能和丽丽结婚,十万元彩礼大多数都会作为陪嫁送回来。”

席来香:“再隆重的陪嫁也不要那么多的钱呀!”

席夏阳:“哦,我听丽丽说她父亲会用几万元现金压箱底。四姑姑,什么叫‘压箱底’?”

“这是旧风俗,过去嫁女都要陪一对红箱子,在箱子里底下放些银圆,这就叫压箱底。”席来香望着弟弟席天舍“看来曾贵清还是一个很有心事的人啊!”

席天舍听了四姐和儿子的话,认为曾贵清要十万元彩礼也有一定道理的,主要是怕儿子变心,让自己的女儿白白等了四年。四年时间对于一个已有十八岁姑娘来说是很珍贵的。最后拍板:“既然夏阳喜欢她,彩礼十万就十万吧,反正我们也出得起。”

席来香顾虑重重:“出是出得起,就是现在我们镇最高彩礼也就六万,出十万怕别人知道了会议论……猜测。”

席天舍挺挺胸:“又没有花别人的钱有什么议论,再说阳阳情况特殊。就这样,我们这边选择一个好日子,然后去曾贵清府上订婚。”

订婚那天,席天舍带上儿子开车到高溪乡的。曾贵清家住在乡街最尾部,是一栋外贴黄色马赛克二层房子,前面有一大空地,停车、晒谷子都很方便。因为席夏阳来过,车子就很顺利开到曾贵清家前面空地上。

席天舍一进房间看见曾贵清夫妻俩在迎候着,就满脸堆笑地捧上用红纸包裹好的彩礼,同时也改变往日称呼:“亲家!我都是按您提出的要求办好了,希望两个孩子将来幸福美满!”

曾贵清接过有些沉的彩礼说:“亲家尽管放心,如果是我女方原因担误两个孩子结婚,彩礼如数退还;要是夏阳大学毕业后就能和丽丽结婚,彩礼作为嫁妆陪回去的。”

席天舍听后哈哈大笑,曾贵清也跟着一阵笑。从此,几年前两个互不认识的家庭,现在就结为亲家了。

 

 

2003年九月初,天气已经入秋了。席天舍开车送儿子来省城上大学,同时还带上了未来儿媳妇曾丽丽。下午,车子由东向西穿越了整个省城到了江山商学院大门口。席夏阳叫停车子,下来跑向门口保安,并递给入学通知书。保安看后一摆手:“请进!欢迎入学新生!”

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办完了所有入学手续和宿舍分配。席夏阳住宿被分配在学生住宿楼B栋六楼602房。

还没有等东西完全放好,席天舍就对儿子说:“阳阳,我晚上还一顿生意上的应酬,现在就要走了。”随手从黑色手提包里取出一叠百元钞票“这钱给你陪丽丽在省城好好玩两天。”最后嘱咐:“丽丽回时一定要帮买好车票并送她到长途汽车站。”

“嗯!”席夏阳应声送父亲出门。

翌日上午,席夏阳在学院食堂急急吃完早餐,就走出学院大门站在街边打的士。刚好有一辆红色的士送人到商学院,席夏阳招手上车一溜烟的往曾丽丽住宿的宾馆赶。车到了宾馆大堂门前,席夏阳嘱咐司机不要走,我进去叫人一起去市中心。一会儿,他就拉着曾丽丽的手出来了。两人一起上车直奔省城闹市区中山南路一家经营手机的门店。

这是一间省城经营手机的最大门店,大约有500平方米,店里灯光明亮,人声有点嘈杂。绝大多数柜台是经营手机的,另外在西侧几张柜台是做配套服务的,为顾客选号、入台、交费等。席夏阳和曾丽丽下车,两人松松地牵着手。

曾丽丽抬头看了看眼前的门店问:“阳阳,你是要买手机吗?”

席夏阳满脸豪气说:“是的!我考上大学,我爸奖励了一万,还有姑姑、姐姐们都奖励了。今天也要给你买一部,而且买最时尚新款的!”

曾丽丽不好意思的推让:“我没有什么人联系,不用。还是你自己买一台就可以了。”

“怎么没有什么人联系?我们以后相隔很远有手机多方便啊!”说着两个人进门沿着柜台转了两圈,最后在一扇经营摩托罗拉手机柜台停了下来。

席夏阳向售货员:“你给我拿一部黑色的和一部粉红色的摩托罗拉V3型号手机。”

售货员瞟了一眼曾丽丽,转身从后面柜子里取出手机交给席夏阳。

席夏阳接住打开仔细查看后,交钱开票。紧接着他捧着两台手机到对面服务柜台办理选号和入台等手续。

办理手机卡时席夏阳对曾丽丽说:“我是1984621日出生的,就选个尾数是84621的号码;你是1985219日出生的,就选一个尾数是85219的号码。这样号码方便好记,你看怎么样?”

“好啊!亏你想得到。”曾丽丽十分赞同。

服务小姐好不容易选到两组指定尾数,但前区段分别是138”和“136”,不过两人还是很满意的接受了。选号、入台办完了。当即两人就坐在顾客长椅上,席夏阳把粉红色手机递给曾丽丽说:“现在就给你家里打一个试试。”

曾丽丽手机听筒里传来她母亲的声音:“谁呀?”

“妈!是我,丽丽!”曾丽丽兴奋的回答道。

“是丽丽呵!还在省城吗?”

“对!我和夏阳一起。”

曾丽丽母亲的声音:“好!丽丽,你回家时经过县城去二中一趟。你弟弟前几天去二中上学了,听说以后还要重新分班,他想去重点班,你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老师,帮帮忙。”

“哦!我找熟悉的老师说说。妈,没事我挂了呵。”曾丽丽知道长途电话费用很贵,应许完就挂断电话。

席夏阳:“进重点班是有分数线的,哪能想进就进的。”

曾丽丽:“我妈哪里知道。”接着问“阳阳,我们下午还要去哪里?”

席夏阳:“我们一会儿去餐馆吃饭,下午去公园游玩并用手机拍一些照片留念。”

曾丽丽:“你看这样好不好,下午留下一些时间去长途汽车站定明天回县城的车票。出来两天该回去了,还要去二中看看我弟弟是否适应。再说你刚入学也要做好开学准备,特别是军训是很辛苦的。”

席夏阳:“听你的。我们去找一家餐馆吃饭。”

 

江山商学院新生开学三天后就开始了为期半个月军事训练,然后接着就是正式上专业课。

席夏阳对大学学习、生活有一个整体安排:第一,要在三年之内修满全部学分,申请提前一年大学毕业;第二,周末除了用于学业外还要挤出一点时间考驾照。如果在上大学期间能拿到驾照,毕业后去丽丽家,或者接她来自己家就方便了。

这样,为了实现这个计划,席夏阳大学三年都是在繁忙而紧张中渡过的。仅在第一年回家简单地过了一个春节,其余寒、暑假都是在学校宿舍、学院图书馆、省图书馆渡过的。就连和曾丽丽两个人正处在热恋中也很少“煲电话粥”,有事几句话说完就挂了。在三年大学期间,只在大二下学期曾丽丽参加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时,她从市里特意来省城看过一次席夏阳。

那是春夏之交的一天傍晚,席夏阳是最早一个从学院食堂吃完饭到宿舍,他按时坐在灯下自习。正在他专心致意时,忽然有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席夏阳抬起头来一看——曾丽丽。

席夏阳惊喜地迎到门口:“丽丽,你怎么来了!来前也不打个电话。”

“想给你一惊喜呀!”

“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确实被惊喜了!”席夏阳拉起曾丽丽的手“走。到外面餐馆吃饭。”

曾丽丽:“你们食堂就打烊了?”

“还没有,你想吃学院食堂的饭?”说完拉着曾丽丽的手走进食堂。

两人进了食堂,席夏阳引着曾丽丽坐在一桌无人的位子上。一会儿,席夏阳就端来一个托盘——有米饭、红烧排骨、蒸鱼、青豆子和青菜等。席夏阳将托盘摆放在曾丽丽面前,然后在对面坐下问:“是从县城坐长途汽车来的?”

曾丽丽边吃边说:“我是到市里参加高等教育成人考试的,下午考试完了就顺便来看看你。”

“还要考几年才能拿到大专文凭?”

“大概两年吧。”说着望着席夏阳“阳阳,你好像瘦了些,你要申请提前一年大学毕业,又要考驾照,会不会太辛苦了。”

“没事。更瘦了是我现在早上坚持跑步,其实我现在身体比以前更结实了。”席夏阳拍拍胸脯。

这时,同班女同学柳莹莹正好来食堂吃饭,看见席夏阳陪一个自己没见过的女生吃饭,好奇地凑到桌前笑着问:“席夏阳,女朋友来了?”

席夏阳很自然地笑着回答:“准确的说是未婚妻!因为我们在我上大学前就已经正式订婚了。”

柳莹莹若有所悟地说:“原来如此。”转而又问:“你申请提前毕业已经批了,我的怎么没有下文呢?”

席夏阳眼眸转了转说:“我也是前两天才拿到批复的,你晚几天申请的可能要晚几天的吧。”

柳莹莹:“可能是吧。不打扰你们吃饭。”

曾丽丽望着柳莹莹远去的背影问席夏阳:“她和你是一个班的同学?”

席夏阳点点头。

曾丽丽赞叹道“她长得真漂亮!要气质有气质,要身材有身材,要容貌有容貌!”

席夏阳也望了一眼柳莹莹远去的背影:“她可是江山商学院的校花啊!后面来了一届女生两百多人都没有把她比下去。”

曾丽丽:“难怪!”

 

20067月底,也就是在席夏阳大三的下学期期末,他先后只隔几天时间相继取得了两个证书:一个是大学本科毕业证;一个是驾照证。拿到这两个证后,他就可以顺利告别大学校园了,回到家乡晶洲镇。

 

 

晚上,曾贵清的院子前空地上停着一辆银色小汽车,这是席夏阳下午开来的。在曾贵清家客厅兼餐厅的房间里,他和席夏阳面对面而坐,桌上摆满了农家招待客人的美味菜肴,前面还放着几瓶啤酒;曾丽丽和母亲在一侧并排而坐。

曾贵清和席夏阳边喝酒边轻松闲聊:

曾贵清问:“大学还可以提前毕业?”

“可以的。只要修满学分,提出申请就成。”席夏阳看看曾丽丽“我就是想早一年和丽丽在一起。我爸也想我早点成家。”

曾贵清挟了一块红烧排骨放到席夏阳碗里,自己也挟了一块,然后满面笑容地说:“看来你对丽丽是真心的。这样我就放心了。”

席夏阳满怀信心的说:“丽丽嫁给我也许不能大富大贵,但我能保证让她过上衣服无忧的日子!”

这时曾贵清老婆插话道:“衣食无忧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曾贵清深深地饮了一口酒:“你和丽丽结婚日子是你爸选的吧?”

席夏阳:“嗯!他说‘农历十月二十六正好是公历十二月十六,是双月双日,正好是两个六字,代表双双对对、顺顺利利’!”

曾贵清举起大拇指:“是好日子!我这边就按这个日子来准备呵。”接着问“大学毕业了,你爸安排你做什么事?”

席夏阳:“我爸年初在县城开了一家建材代理商行,让我过去先打理打理。我是读商贸专业的,将来准备在市里开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把事业做大一点。”

曾贵清频频点头,表示赞许。

这顿饭吃了几个小时,老丈人和女婿就聊了几个小时,曾丽丽和她母亲很少插话。

 

晶洲镇是本省内的中等镇,有约一千户人家。地域分为上街和下街,上街为老街。老街基本上都是老式骑楼,中间是由青石块铺就的一条街道。老街每天早晨有一个多小时的露水集市。下街又称新街,新街基本上是新建的二、三层楼房,中间是可以通汽车的水泥路,有些人家把首层做买卖,或者开餐馆。什么镇政府、派出所、银行、工商和税务都在新街。在老街与新街衔接处是公路口,公路口上有一座用水泥钢筋建造的通往对面的大桥,大桥那头沿河而下的公路是通往县城。大桥直线而去是一条仅可过手扶拖拉机的小路。沿路有几个稀稀落落的小村庄,再往前就是进山的崎岖难行的山路了。

席夏阳家在老街上的头首位置,是老街唯一的独门独院人家,院子外有一颗上百年的老槐树。老槐树饱经风霜、树皮皴裂、枝干苍劲,洒下大半亩绿荫。可是,今天一早就下着蒙蒙秋雨,树下滴滴嗒嗒雨点不停,到处是湿漉漉的。上午约十点钟,席夏阳开车刚从高溪乡回来,曾丽丽也来了。他把车停在下街自家餐馆后面,然后就牵着曾丽丽的手往家里走,在路上他听到街边有人在嘁嘁喳喳小声议论:

“快来看,这就是天舍家的十万元儿媳妇啊!”

“真的很漂亮,听说还是高中生。就是彩礼太贵了!”

席夏阳听到这些议论,顿时觉得很尴尬。便拉紧曾丽丽的手快步往家里走。

 

夜晚,席夏阳准备做婚房的房间里。房间约有三十平方米,铺着紫红色木地板。有席梦思大床、床头柜、双开门大衣柜、梳妆台等,一律乳白色的。

席夏阳领着曾丽丽的走进房间,用手指指:“这就是我们结婚的房子,不过只住到明年年底。”

曾丽丽不解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县城打理建材商行的生意,我爸说明年在县城给我们买一套三房两厅的新房,装修好了再买一套新家具就过去住。”席夏阳摸摸大衣柜说“这些家具就留在这里,逢年过节我们回来住也方便。”

曾丽丽很满意地笑着回应:“嗯!我想我们以后孩子出生还回到这里来更好。”

席夏阳拍拍大床:“行!今晚你就在这床上休息了。”

曾丽丽环视了一番房间,然后目光落在大床上说:“这么大的房间我晚上一个人有点怕!”

席夏阳安慰她说:“不用担心,我就在隔壁。四姑姑也在我家住。”

曾丽丽抓住席夏阳双手,接着靠近双臂箍住席夏阳的脖子,亲昵地请求:“阳阳,晚上能不能陪陪我?”

席夏阳双手轻轻地揽住曾丽丽的后腰:“这……”

曾丽丽撒娇——胸脯紧靠着席夏阳的胸膛:“行吗?……阳阳!”

“好吧!”席夏阳轻轻地梳理着曾丽丽的秀发,接着一双火辣辣的眼睛注视着曾丽丽含情脉脉的大眼睛——他府下头嘴唇对准曾丽丽的嘴唇亲吻起来……

曾丽丽激情地迎着席夏阳嘴唇——顿时两人的身子顺势倒在绣有双凤凰图案的床单上,然后翻滚、抚摸、呻吟……在狂急、炽热、慌乱中,席夏阳和曾丽丽两人第一次领尝了男女之间的“云雨之事。”事后两人都感到无比的愉悦、畅快、满足……。

 

自那晚之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也就是要结婚的前十天,席夏阳接到曾丽丽打来的电话,曾丽丽在电话里说:“我最近几天总有些心神不宁,常常感到恶心想呕吐。”

在一傍的四姑姑席来香提醒说:“有可能是怀孕了?夏阳,你赶快到她家看看。”

这样,席夏阳第二天就到高溪乡看曾丽丽。曾丽丽脸色没有以前红润光洁,一副很疲惫的神色。当天吃完中饭就开车一起到县人民医院妇科检查。

县人民医院里的长条椅子上,席夏阳和曾丽丽并排坐着,曾丽丽的头轻轻地靠在席夏阳的肩膀上,在焦急地等待检查结果。一直等到下午四点钟,一位女医生拿着化验单走到席夏阳跟前说:“夏阳,你未婚妻怀孕了,有两个月了。回去和你爸讲要加强营养,其他一切都正常。”

席夏阳接过化验单:“好的。谢谢吴阿姨!”说完拉着曾丽丽的手走出医院。

席夏阳把曾丽丽慢慢扶上车:“先到我家住几天,让四姑给你调养调养。”

“嗯!”曾丽丽把席夏阳的风衣披在身前。

席夏阳抑制住激动的心情,他要开车尽快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和四姑姑,两个人听了一定会很高兴。

席夏阳驾车飞快地行驶在山间水泥公路上。车子刚上完一个长坡,转而是一段急下坡路,路面一侧是树木葱郁的斜壁,另一侧是二十几米深的山窝。车子下到半坡道间,山壁那边传出一响巨大的开山炸石的声音,一只牛犊子受惊吓从山壁林丛中的小径横跳串到公路上,母牛也紧随其后。席夏阳被眼前的情况惊得猝不及防,下意识的猛力一打方向,行驶中的车子顺势翻了几个转掉下山窝里。幸好车子最后一转是轮子着地,没有造成漏油引起燃烧爆炸,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过了好一会儿,席夏阳才慢慢睁开眼睛。他感到右下肋钻心的疼痛,他忍住疼痛从上衣袋里取出手机,急忙给交警大队打急救电话,给120打了求救电话;同时还给家里也打了电话。席夏阳打完电话用手推推曾丽丽:“丽丽,你醒醒。”曾丽丽没有回应,顺着往下看——披着风衣上沁出鲜红的血液。他慌忙掀开风衣,只见曾丽丽下身正在流血,嘴唇渐渐青紫。他使劲地摇晃曾丽丽,大声地哭喊:“丽丽,你醒醒!丽丽!……丽丽!”

曾丽丽仍是双眼紧闭,没有一点反映。

他捶打自己的脑袋,大声哭喊:“丽丽!丽丽!”静谧的山间回响着席夏阳声嘶力竭的声音。

天色已近黄昏。交警大队急救车、县人民医院120救护车、席天舍和大姐席秋霞都先后赶到了。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席夏阳和曾丽丽已经抬上救护车往县人民医院送,席天舍和席秋霞的车紧随其后,现场就由交警大队工作人员清理。

深夜,医院急救室灯火通明,医生正在紧张抢救曾丽丽;室外围着席天舍、席秋霞等几个人正焦急等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门上方:“抢救中”几个红色大字。一会儿,几个红色大字熄灭了,门打开,曾丽丽躺在铁架子床上,身上覆盖白色布单,被慢慢推出门。医生向家属摇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其实她送到医院时就已经没有什么生命迹象。”

席天舍惊呆的表情,迈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地上,被大女儿席秋霞扶住:“爸!你要挺住啊!”

席天舍极力站住,抹抹双眼走进另一间急救房里。席夏阳躺在床上,他被撞伤右胸,断了一根肋骨。看见父亲进来了,忙问:“丽丽怎么样了?”

席天舍低垂着头说:“没有抢救过来,她刚刚走了。……我怎么向她父母交待啊!”

席夏阳双手十指紧紧抓扭着床单,紧咬住嘴唇,同时双脚使劲地踢打着床板:“我该死啊!该死啊!”泪水从眼角如泉水般涌出来……

 

 

席夏阳伤口完全愈合后的一个下午,阴天。高溪乡不远的一座山岗上,稀稀离离的芳草间,横七竖八立满了坟冢,就象过去无规划乱建的城中村。在一座堆叠着新鲜泥土的坟冢前,新立着一根木牌子,牌子上写着:曾丽丽之墓。

这时,席夏阳一手抱着一大束鲜花,一手提着装有裁剪好的草纸和香火的袋子。他走到曾丽丽的墓前,先将花轻轻地摆放在坟头,然后点燃三支香插在坟头上的木牌前,再蹲下身一张一张的烧纸……

一会儿,一个身影走近他,他急回头——惊讶地:“爸!”

曾贵清责怪说:“来了,为什么不先到家里?”

席夏阳:“不好意思打扰你家了!”

曾贵清在席夏阳肩膀上轻轻地擂了一拳:“你阿!”

席夏阳仍蹲着边烧纸边说:“当时想不到突然山上会串出牛。我真该死!我死了只是一条命,可丽丽是两条命啊!”

曾贵清:“我一直看好你这个女婿,丽丽嫁给你本来会一生幸福的!可是……也许她福份浅……”一阵哽咽,眼睛湿漉漉的“你是真心爱丽丽的!你是一个好男人,以后还会遇到好姑娘!”

席夏阳听了站起身,顿时热泪盈眶,不知道说什么好。

曾贵清:“别再烧了,心意到了就可以了!我们下山吧。”

席夏阳跟着曾贵清下山,到了村口曾贵清邀席夏阳进家坐坐,席夏阳谢别了,一个人坐班车回晶洲镇。

“身伤易愈,心伤难合”这句俗语很契合席夏阳当下的心境。在突遇的交通事故中他断了一根肋骨,现在虽然完全愈合康复了,但失去心爱的未婚妻曾丽丽是他终生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这几个月一个人睡在原准备结婚的大床上,总是常常梦见曾丽丽——她站在深山窝里张开双手向他求救,他不但没能救她,而且自己也掉下去。这时人忽然惊醒,一身冷汗……

所以,元宵节刚过,他就背上行囊,蹬上南去的列车。他要去沿海大城市闯闯,看看能否寻找到自己新的人生落脚之地。

夜晚,经过两天一夜的旅途劳顿,火车终于到了终点站。席夏阳跟随着人流出站,他竖直行李箱,立在街边的路灯下望着眼前城市的夜景。心中感慨:一线大城市和家里省会城市就是不一样,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街道上仍然是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高楼大厦上霓虹灯闪烁变幻;路灯下商铺、地摊成行成市,一派繁华的景象。席夏阳正入神观赏,忽然一个中年胖女人凑到跟前:“先生,要住宿吗?”她手上执着一个招住宿的白色牌子,慈眉善目、圆脸,她接着说“60元一晚上,有热水、有电视机……”席夏阳看看胖女人,再看看牌问:“是单间?离火车站近吗?”

胖女人:“当然是单间!很近,就几十米路程!”

席夏阳先是有些犹豫,但条件和价格都很实惠,同时抵不住胖女人的热心,就跟她走——

当胖女人领着席夏阳拐进一条灯光昏暗的小巷里时,他的脚步有些迟疑,胖女人勾了他一眼,催促道:“走呀!穿巷子走更近,几步路就到了。”

席夏阳信以为真,就和胖女人往深处走。这时,突然冒出三个青年男子:一个高大壮实、皮肤黝黑、手背上纹有深蓝色图案;一个横眉竖眼、短脸短鼻、下巴留有一小撮胡须;一个瘦高个、刀削面、染上一头白发。席夏阳看见三个人心里不由一惊,回头看胖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顷刻之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白头发一边有意耍弄手上亮铮铮的小刀一边压低嗓门恶狠狠地说:“快把身上的钱掏出来!”

黑皮肤胖子把袖子往上推了推:“快!省得老子亲自动手!”

席夏阳看这阵势,也只能破财消灾,忙掏出裤袋里的钱包:“兄弟,我出来只带了两千多,能不能留几百元我晚上住宿用。”

白头发一把夺过钱包,掏走所有的钱并顺手从席夏阳上衣口里的手机一并掏走,冷冷地丢下一句:“谁是你的兄弟!”

小胡须临走时还抓了一把他的裤裆,当时席夏阳对此举动十分不解,后来问了别人才知道什么意思。

席夏阳望着三个扬长而去的背影,心中很不是滋味。好在有1000元夹在大学毕业证内放在行李箱里的文件夹层中,否则今晚上真不知道怎么办?他重新回到大街道边,走过天桥,在附近一家普通酒店住下了。房间是单间,没有独立卫生间,每晚88元。席夏阳在公共卫生间洗完澡,躺下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他随便吃了一顿早餐就在街道边闲逛。逛着逛着突然远处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不正是昨晚抢劫的三个人之一——白头发。白头发正在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打情骂俏。女人穿着红色外套、牛仔裤,烫了一个鸡窝头。席夏阳忙转过身子,蹲下徉装看地摊上的东西。一会儿,他站起转过身去看看白发人走了没有,忽然一股剌鼻的香水味飘来,凑近身边的女人正是鸡窝头。

鸡窝头媚媚地一笑,问:“喂!去不去玩儿?”

席夏阳横了眼,问:“玩什么?”

“男人和女人一起还能玩什么!两百元一次。”鸡窝头指指远处路口“打摩托车十分钟就到了。”

席夏阳看到鸡窝头手上拿的手机正是自己被抢的摩托罗拉V3,即刻有一个想法在他大脑中形成,他望了望四周,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就问:“你是一个人住?安不安全?”

鸡窝头:“一个人。绝对安全!”

“那走吧。”席夏阳说完就跟鸡窝头共坐一辆摩托车扬长而去。

没有多久,摩托车拐进城中村的一条小巷里,在小巷中间一座五层楼的门前停了,鸡窝头付完车费,掏出钥匙开开铁门说:“上三楼就是了。”

上到三楼,席夏阳跟鸡窝头走进房间一看:房间约十个平方米、光线很暗、白天都要开灯。靠墙摆放着一张席梦思大床,其他没有什么东西,根本不是居住人的房间。

鸡窝头挂好包,手机插在墙上的一个沙布袋里,然后向席夏阳伸出手:“先付款。两百元。”

席夏阳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百元钞。然后环顾四周问:“安全吗?”

鸡窝头:“绝对安全!”说完很娴熟地脱下所有的裤子,露出两条雪白的大腿、两腿间乌黑一丛,像另一个鸡窝。

席夏阳瞬间低垂着一双眸子,盯着空无一物地面上的白瓷砖说:“你伏在床上,我想摸摸你的大屁股。”

鸡窝头噗哧一笑:“别的男人都喜欢摸前面,你很特别,喜欢摸后面。”说完翻身伏好。

席夏阳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一个跨步蹬上床,连鞋子都没有脱,就重重地坐在鸡窝头的腰间。然后抓住女人的双手反转用皮带绕了几圈扣牢,接着转身将双脚也用裤管梱紧。手和脚梱结实后,席夏阳跳下床翻鸡窝头的包,包里皮夹中有两千多元,他兴奋而紧张地将钱塞进衣袋里。他心里想:你们用暴力劫走我的钱,我现在用这种野蛮方式夺回本来就我的钱是公平合理。

那边伏在床上的鸡窝头一边挣扎一边像似有意地大声呼喊:“你快放开我!……放开我啊!我把钱还给你!”

席夏阳又从沙布袋里取出手机,冷冰冰一笑:“这手机和钱都是你的同伙昨晚上抢我的,现物归原主!”说完正当他开门要出去时,门外守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男人甲:“好大胆呵!敢上我们这里打劫了!”

男人乙飞快地把席夏阳身上洗劫一空,恶狠狠地:“滚蛋!否则报公安派出所把你关起来。”说完护着鸡窝头一起下楼。

席夏阳在惊疑中分析整个过程:难道他们早就一直埋伏在门外?不对。哦,想起来了,原来手机是一直开着的,鸡窝头有意大声吼叫其实是在通知同伙……

古人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席夏阳又一次受到意外的惊吓,他十分失落地饿着肚子走了十几里路程。刚进酒店前台,服务员就对他招呼:“先生,商量一个事。”指指傍边站着的约五十出头的男人“他每年都要来两次,都是要求住你现在住的最便宜的房间。看能不能今晚加个铺一起住,反正明天你也走了。另外,房费一人只收五十。”

席夏阳一听,正求之不得,满口答应:“行啊!”

晚上,席夏阳看看合住的男人,他胡子拉碴,满脸风霜,就问:“大叔,您叫什么名字?我叫席夏阳。”

男人客客气气地:“我叫余德常。”

“听说您每年都来两次,干嘛?”

“来找儿子。”从包里取出一叠白纸单子“我儿子是三年前的冬天在火车站广场丢的。自那以后我每年两次在方圆十里贴一百张寻人启事。”

席夏阳:“这样能找到吗?”

余德常:“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找十年、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席夏阳:“再过十年您都六十岁了。”

余德常苦涩地笑了笑:“你看我是像五十岁人,其实我今年才四十一。唉!”

席夏阳点点头:“您确实像五十岁人。”

余德常看看席夏阳——小伙子很阳光帅气、正神正脸、和善实诚,就问:“听说你住这么便宜的房间是因为遭遇抢劫了?”

席夏阳:“我被一个拉客的女人骗了。”

余德常:“这火车站通过几年公安部门整治已经好多了,但晚上抢劫、偷盗、诈骗时有发生。要小心点啊!”

晚上,席夏阳因为白天步行了十几里路,一身酸痛,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席夏阳这趟远行才几天的时间,但对人世间的伪装、狡诈、凶恶有了一次切肤之痛的体验;同时,也是对自己一次人生的磨砺。他忽然觉得自己成熟许多,对自己过去经历的人和事有了更深刻的领悟:他深深感到自己的父母是天底下好父母!母亲为了生养自己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父亲为了自己不会受后母的虐待,四十多岁就终身没取。另外,自己生命中的两个恩人——第一个恩人曾婆婆、第二个恩人朱阿姨,她们都是好心人!要是没有她们自己当时又会怎么样呢?他不敢再往下想……

席夏阳决定不再外出打工了,他要在本地创业。当时为了补卡通电话,到二手市场购买旧手机时,看到大城市的二手数码产品市场生意确实火爆。于是,他要在县城也开一家二手数码产品门店。父亲席天舍听了很赞成,从落实门店到资金调配都出了不少力。不到一个月时间,在县城新街区一家二手数码产品门店就隆重开业了。由于是全县城第一家,生意十分兴旺。

 

有一天晚上,席夏阳被父亲叫回晶洲镇家里。席天舍和四姑席来香、大姐席秋霞四人一人一方围坐在桌上。

席天舍直直地望着对面的儿子:“阳阳,门店的生意也进入正轨了,现在你重中重就是找个对象把婚结了。一年后能生下一男半女,对你妈在天之灵也是慰藉啊!”

席来香:“是呵!我的好朋友章惠兰说,想把她哥哥的女儿介绍给你。她哥哥叫章文健,家住潭水镇,是镇政府一般干部,嫂子杨怡芳在镇粮管所当会计。女儿高中毕业,二十一岁,在县城做临时工。我见过,人长得清爽秀气、落落大方。如果你喜欢,可以约在县城见面聊聊。”

席夏阳当即就应允了。席天舍见儿子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就不再说什么了,叫四姐姐去张罗就是了。

四姑姑介绍的对象席夏阳见过几次面,也进行了一些了解:她名叫章雪敏,高中也是在二中上的,比席夏阳低三届,在县城一家粮油门市部做临时工,气质和容貌都不错。通过几次接触觉得她从表面上看像是个很随和,其实内心是一个性格很倔韧的人。但席夏阳还是很满意,章雪敏对席夏阳也满意。可就在确定订婚日子之时,就彩礼问题女方母亲有些自己的意见。

章惠兰热心向嫂子杨怡芳介绍:“这个男孩是席来香的侄子,叫席夏阳,是个大学生,二十四岁。他在县城开……”

杨怡芳打断章惠兰的话,抢着说:“知道!知道!就是晶洲镇首富席天舍的儿子。当时就传他家花了十万元彩礼给儿子找个很漂亮的儿媳妇。”

周惠兰忙点头:“确实是这样的。后面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杨怡芳思索片刻:“两个孩子同意,我们大人没有什么意见。我家雪敏也是高中生、才二十一,容貌气质也不输人。只是这彩礼已经不是钱的事了,数目多少别人会对比并作出评价的。现在彩礼比五年前都翻番了,最高的都十万出头了。他家当年给女方就出了十万,现在应该十六万才抵得那时的十万。”

章惠兰满口答应:“这好说。嫂子,你等我回话。”

席天舍家里,席来香对弟弟说:“那边其他都没有什么意见,就是彩礼要和当年曾贵清家比,要十六万。”

席天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说:“这个台阶上了看来就下不来了。这家是很要面子的人,我们就给这个面子,将来也更好处亲家!”

 

席夏阳和章雪敏两人国庆节订婚,第二年“五一”节就结婚。婚礼举办规格是按席夏阳的意见办的:普通而且简单,仅请了内亲和有来往的朋友,酒席在自家经营的餐馆摆了十几桌。婚后第三天席夏阳就去县城照看门店的生意。

新婚期间席夏阳隔三、四天晚上就回晶洲镇家里和妻子章雪敏聚一晚上,第二天清晨就回县城。自从章雪敏怀孕了他也会每个星期抽一个晚上回来看看。

有一天晚上,席夏阳回到家里,他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这时,章雪敏挺着大肚子从卫生间出来,她已经有七个多月身孕,行走有些迟缓。席夏阳忙过去搀扶她慢慢坐在床沿上,并帮她脱下外裤上了床。然后轻声问:“这几天身子还好吗?”

章雪敏:“其他都好,就是下面总流出一些沾液,有恶臭的气味。”

席夏阳帮章雪敏压了压被子:“是吗?明天带你去县人民医院妇产科检查一下。”

章雪敏:“不用,看看再说吧。”

过了一周时间,章雪敏下体还是在流沾液,并带暗红的血丝,下腹隐隐作痛。这样,她就和席夏阳一起去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检查的结果:宫颈口长有一个肿瘤,初步诊断可能是恶性的。席夏阳拿着化验单怔愣了许久——他扶着章雪敏慢慢走出医院,说:“明天让我爸弄车去市人民医院再检查一次。”

第二天经市人民医院复查诊断结果确实患宫颈癌中期阶段。围绕着是保住孩子还是先打掉孩子医治大人的争执,席天舍与儿子席夏阳在章雪敏的病房外走廊上吵了一场:席天舍的意见是现在怀孕已经七个多月了,等生下这个孩子再医治大人;席夏阳的意见是现在要打掉这孩子,尽快医治大人,只要大人病好了,以后还可以要小孩。最后席天舍拗不过儿子,一甩手离开了医院。

吃过中饭后,席夏阳安顿好章雪敏上床躺下了,自己抽空回县城门店了。因为他知道过两天动手术后就是慢长的化疗,需要高亢的治疗费;另外,他要亲自护理照顾章雪敏,也顾不上门店的生意了,所以要将门店尽快转出去。

下午五点多,席夏阳正与人商谈门店转让的事时,手机忽然响了。他一看是章雪敏打来的——

手机里传来章雪敏的声音:“夏阳,我已经离开市人民医院了。我咬紧牙关也要坚持两个月生下这个孩子,这样我就是走了也不会有什么遗憾!——急速地抽泣声……”

席夏阳:“雪敏,我爸也是一时性急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孩子以后可以再要。”

电话里章雪敏的决意声音:“就这样吧,你到时候到医院接我和孩子。你暂时不用找我,也找不到!”

席夏阳:“雪敏!喂!喂、喂……”电话被挂断了,再打过去传来语音:电话无人接听。

本来章雪敏患癌症的事席夏阳暂时不想告诉她父母,章雪敏从市人民医院突然失踪,他不得已将所有情况如实告诉她父母。

这样,席家和章家发动所有关系和章雪敏可能去的地方都寻找一遍,都没有任何发现。找了几天时间,大家身心都有些疲惫不堪,目标茫然。

上午,席夏阳在县城的二手数码产品门店就要转让给别人了,他默默地望着自己辛辛苦苦创办的门店,心里确实有些不舍。

他站在门店里,望着街面上来往的行人,心里想:雪敏,你会去哪里呢?

正在此刻,他手机突然有电话进来——是省城一个座机号码。

席夏阳:“喂。您好!您是……”

电话里一个女人仓促的声音:“你是章雪敏的丈夫席夏阳吗?……我是她的高中同学,叫陈美琪。你妻子现在在我妈妈家,她病情很危急,需要送医院急救!我用手机把地址发给你。要快!”

席夏阳:“好的。我们马上赶过去!谢谢!”

 

 

章雪敏在当天下午五点多钟,被120急救车从同学陈美琪妈妈家里急送到省肿瘤医院。经过抢救后,基本上脱离了危险。隔了两天,就进行了宫颈肿瘤切除手术,当然,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拿掉了。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上午,她就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章雪敏躺在床上,她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当她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已经是空瘪瘪的。忙问守候在床边的母亲杨怡芳:“妈,我的孩子呢?”

杨怡芳瞪了女儿一眼:“现在还惦记着孩子,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席夏阳凑近安慰道:“你病好了我们还可以再要。”

章雪敏摇摇头,不说话,顿时泪水从眼角滂沱而下……

席夏阳找纸巾,没找到,就对杨怡芳说:“妈,我出去买几包纸巾。”说完下楼走出医院大门。

“席夏阳!……席夏阳!”一个女人声音在叫,席夏阳顺着声音望过去。在医院休闲区域的石椅上坐着一位身穿病号服的女人——她正是席夏阳大学同班同学柳莹莹。

席夏阳跑近柳莹莹:“远处看像你,真的是你呵!你在这里住院?”

柳莹莹忙站起身:“是啊!胃里长了一个瘤,幸亏是良性的,前一段时间做了切除手术。”接着问“你有家人在这里住院?”

席夏阳:“是我妻子……”

柳莹莹抢着说:“就是到大学看你的那位?”

席夏阳摇摇头:“不是。哎!一言难尽……这样吧,医院傍边有一家茶座,下午两点到那里好好聊聊。”

“嗯!”柳莹莹掏出手机“我们先互相留下一个电话吧。”

席夏阳留下柳莹莹的电话号码就跑步去买纸巾了。

 

下午两点多,茶座室里。席夏阳和柳莹莹对坐在卡位上,两人前面各放着一杯绿茶。席夏阳向柳莹莹述说完自己的两次不幸婚姻后,沉默不语;柳莹莹听得惊叹不已、感慨万端。

场面静默一会儿后,席夏阳问柳莹莹:“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孩子应该都不小吧?”

柳莹莹难过地摇了摇头,然后也向席夏阳讲起了自己的婚姻经历:

柳莹莹的原丈夫叫程嘉瑞,身高一米七多、胖体型、圆脸;特别是横眉下那双眼睛白多黑少远看好像很大,其实近看不算大。他比柳莹莹大三岁,“三本”大专学历,在市城建局属下的一家建筑集团项目部工作。他能到国有企业工作是由于父亲是市人事局副局长。柳莹莹最后嫁给他是因为父母前面说了几个男的都没有结果,她觉得自己能在大学毕业仅一个月就到市属事业单位工作完全得益父母的人脉关系。所以在个人婚姻问题上,她不好再次忤逆父母良苦用心。

但是,就在经历新婚之夜之后柳莹莹后悔了。在新婚之夜的床上,男人极粗鲁地折腾了女人一阵之后,就倒在自己的枕头上呼呼大睡了。枊莹莹忍住下身的疼痛,含着眼泪望着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男人。此时,她心里就决定:不会跟这种男人过一辈子!于是,第二天上午,她到药店买了避孕药,撕掉外包装,偷偷地放在卫生间梳妆台抽屉里。这样,柳莹莹每次同房后都会进卫生间服避孕药。

结婚快两年了,柳莹莹没有一点怀孕的迹象。程嘉瑞就疑惑地问柳莹莹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一直没有怀孕?柳莹莹假装着回答说我也不知道。程嘉瑞就说我们这个周末去医院检查一下?柳莹莹为了给男人一个自己有可能不能怀孕的错觉当场就拒绝了。

果然,经过那次拒绝之后,程嘉瑞总是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与柳莹莹发生争吵,两个人争争吵吵日子过了将近半年,最后男人终于忍不住从口中蹦出:不去检查就离婚!柳莹莹心想就等男人这句话呵。她就表面很委屈地大声回应:离就离!我什么都不要,净身出户!说完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但还是执意不去医院作检查。

一个月后,柳莹莹和程嘉瑞终于一起到区政府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席夏阳听到这里淡然地笑了笑,问:“这个男的现在结婚了吗?”

柳莹莹:“早结了。生了一个女儿。人家问他这么漂亮的媳妇,又是大学生,怎么舍得离了?他就说我没有生育能力。真的气人!”

席夏阳脸上仍泛着笑容,他觉得柳莹莹这一招治男人太绝了,至今那个男人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一个胜利者。这时,席夏阳的手机响了,是章雪敏的妈妈打来的,忙站起身:“柳莹莹,我妻子那边可能有什么事,我得先上去病房看看。有空再聊!”

柳莹莹:“那你先去吧。”

 

十天后周末的下午,医院的病房里。章雪敏经过化疗,人看上去很虚弱,眼睛微微闭着,头发也基本上脱落光了。杨怡芳家里有事暂回家去一趟,床前只有席夏阳一个人照看。这时,席天舍一手提着一袋水果、另一手提着包走进病房。席夏阳忙站起来接住水果,说:“爸,你来了。”

席天舍看了一眼床上的章雪敏,问:“化疗效果怎么样?”

席夏阳轻声地说:“医生说癌细胞已经转移了。通过这阵子化疗她身子已经很虚弱了,连话都懒得说。”

席天舍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这是家里两个鱼塘转让的钱,你拿着吧,救人要紧!”

席夏阳:“不用。我身上还有钱。”

席天舍塞进儿子的衣袋:“拿着!”

突然,柳莹莹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席夏阳,我今天出院了特意来向你告别。”

席夏阳看见柳莹莹,就高兴地向父亲介绍:“爸,这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柳莹莹。她正好也住院,我们又见面了!”

席天舍客套地说:“老同学难得一见啊!”

柳莹莹目光越来越专注地望着席天舍,然后问席夏阳:“他是你爸爸?”

席夏阳:“是啊!”

柳莹莹好像意识到什么,又对视一眼席天舍,接着向席夏阳父子摆摆手:“我走了。再见!”

晚上,席夏阳忽然接到柳莹莹一条手机短信,内容是这样写的:席夏阳,今天看到你父亲,他的面相使我想起一张一直挂在我家墙壁上的照片。我回到家又仔细看了一遍相框里那张有些泛黄的照片。请你在回晶洲镇之前抽空来我家一趟,看看照片作最后的确认。切记!地址:江南东路13号平景小区B906房。

席夏阳反复看短信,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

 

十一

 

章雪敏的癌症没有挨过一个月时间,最终还是在医院去世了。席夏阳带着骨灰盒回了晶洲镇,进行了简单的安葬后,再次来到省城,找到柳莹莹的家。

下午三点多,柳莹莹家的客厅里。她将席夏阳迎进客厅落坐,接着泡好茶水放在他前面的茶几上。

柳莹莹从父母居住的房子里拿出相框递给席夏阳:“你仔细看看相框中那张有些泛黄的四人合影的照片。”

席夏阳看了惊奇地问:“你家里怎么也有这张照片?我家好像也有一张一模一样的!前几年我爸给我看过一次,那个男大人是我爸,小男孩就是我!难道……”

柳莹莹紧接着说:“那个女大人是我妈妈,小女孩就是我。”

席夏阳高兴得一击掌:“原来朱阿姨就是你妈!我爸说她是我生命中第二个恩人!”

柳莹莹:“人只要成年了,面部的骨相基本定型了,要变化的主要是肌肉和皮肤。所以,当第一眼看到你爸爸,我就感到好像在哪里见过,顿时脑子飞快转动——最后想到这张泛黄的照片。回家后我又取下仔细看了一番,感到照片的上男大人一定是你爸爸。所以晚上就给你发了信息。”

席夏阳:“我爸要是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的!他找了十几年就是找不到。”

柳莹莹:“可能是我原来的家拆迁的原因。”

席夏阳:“你妈还没有下班?”

柳莹莹:“我爸爸妈妈两年前退休,去了厦门我弟弟那里养老。我一个人住这三房两厅的大房子总感到空落落的。”

席夏阳:“你这么好条件就没想再找一个?”

柳莹莹笑了笑:“想啊!我就是想找个合适的男人马上结婚生个孩子气气那个男人!但如果不合适的又是对自己再一次伤害!”

席夏阳:“省城这么大难道就找不到合适你的男人?”

柳莹莹:“要说介绍吗经常有人介绍。去年有一个熟人向我介绍了一个男人,三十出头,外表看文质彬彬、衣着打扮整洁,还有一些风度。第一次见面他就说自己已经离婚了,是全国连锁大公司高管,有经济实力。后来我通过侧面了解:他也根本没有离婚,只是分居;他所吹的经济实力相差一万八千里。我想他可能是要找一个能带得出去的情人吧!”

席夏阳感慨地说:“现在社会上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一不小心就上当受骗。”

柳莹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现在还早,我们去你原来走失的地方看看好吗?那地方变化可大了!”

席夏阳很乐意地答应:“行啊!”

两人下楼向小区停车场走去,然后在一辆红色本田小汽车前停下。

柳莹莹指指驾驶位:“你上去开?”

席夏阳摇摇头:“自从那次交通事故后,我就决定这一生再不扶汽车方向盘了。”

柳莹莹:“看来你是一个控制力很强的人。”说完自己上驾驶位开车上路。

一会儿,就到了通达广场。两人下车慢慢地转了一圈,然后站在广场中央,柳莹莹指着一栋贴着蓝色幕墙玻璃的二十多层高楼说:“那就是你走失的地方,也是原来的菜市场。现在是一栋商务办公楼,首层是一家大型超市。”她转一个向,抬手一指“那就是原来我家的小区,现在建成了几栋的商住楼,最后面的是一家四星级宾馆,一层有西餐厅、咖啡厅、高档购物中心。”

席夏阳很惊讶:“变化确实很大啊!”

柳莹莹:“等会我们就到西餐厅吃饭,吃完饭我开好房你就在宾馆住下,明天我开车把你的行李箱带过来,再送你到火车站。”

席夏阳:“今天要是你妈在就好了,我就可以当面感谢!”

柳莹莹:“我会告诉我妈妈的。我过几天也会去晶洲镇看你爸爸。”

席夏阳:“好啊!我爸一定会非常高兴!”

 

席天舍过去一直忙生意,二女儿席冬霞出嫁十年了没去过几次,这次相隔也有五年多了。席天舍想想也是,过去心总是放在儿子身上,尤其怠慢了这个二女儿,嫁得到是不远,离晶洲镇仅十几里路,是一个大村庄。现在生意基本上转让了,人也清闲了。所以就到二女儿家里住了几天,看看她的家境怎么样,细心观察算是过得还不错,但还是给一些钱。中午吃完饭才慢悠悠地回到晶洲镇。

席天舍刚推门进家,席夏阳走出自己的房间忙迎上去:“爸,你回来了。”

席天舍低低地“嗯。”了一声。

席夏阳问:“爸,你二十五年前在省城朱阿姨家拍的那张照片放在哪里?”

席天舍:“我收起了。你现在找照片干什么?”

席夏阳又问:“你知道照片上的小女孩是谁吗?”

席天舍:“我知道是朱阿姨的女儿,她现在应该自己都有小孩了。”

席夏阳有点忍不住了,就说:“她就是上次到医院向我告别的柳莹莹,也是我大学同班同学。前几天我到她家里看到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

“哦!有这么巧的事?!”席天舍忙进自己的房间,打开抽屉锁,拿出一本厚厚的影集,抽出那张有些泛黄的照片“给。”

席夏阳接住,感慨万千:“真的和柳莹莹家里那张一模一样啊!”

 

“夏阳,你省城的大学同学来了。”忽然,院门口传来席秋霞的喊声。

席夏阳顺着声音看去,高兴地:“柳莹莹,你今天来得正好,我爸刚刚从二姐家回来!”说完接过她手上的大提包,迎进客厅。

席天舍看着柳莹莹:“孩子,那么远还特意来看我真的过意不去!”

柳莹莹:“晚辈看长辈应该的!”

大家落坐,席秋霞在柳莹莹前面茶几上摆上一杯热茶,同时在席天舍前也摆上一杯。

席天舍:“你爸妈都应该退休了?”

柳莹莹:“早两年退了,去厦门我弟弟那里养老了。”

席天舍:“那你自己的孩子多大?”

柳莹莹:“我零九年结过一次婚,过了三年就离了,现在一个人单着呢。”

席天舍:“你家和你本人条件都好一定是要求高。”

柳莹莹笑笑,说:“不是要求高,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时间就这样一年一年的过去了。”

席天舍忙安慰说:“不急、不急!”

这时,席秋霞在席夏阳身边耳语了几句。席夏阳听了就站起来说:“柳莹莹、爸,我们一起去外面餐馆吃饭,在饭桌上边吃边聊。”

 

十二

 

2014年元旦前夕的一天傍晚,旷野间披着一层绚丽的霞辉,晶洲镇前流淌不息的河水波光鳞鳞。柳莹莹再一次来到晶洲镇,她被出门迎接的席夏阳直接领到晶洲镇对面的河岸,两人肩并肩的徜徉在河岸的小路上。

柳莹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席夏阳:“我想离开这里,到市里或者外省找一份工作再说。”

柳莹莹脸上泛起红晕,低声悄语地说:“我有一个想法一直没有向你表白,表白了怕你要我到这里工作、生活,我是不会同意的。现在我们既然想法一致了,就可以说了。我们两人二十五年前有一次偶遇,又是三年大学同班同学,最近又有了更进一步的互相了解。我觉得我们很适合组建一个新家庭。我在省城有房有车,依你的学历、能力和外表形象在省城可以找到一份适合的工作。”

席夏阳听了柳莹莹这番话,怔怔地望着她:“你这么好的条件和我结婚太委屈了。我作为一个男人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

柳莹莹:“我知道,有事业心的男人大都是自尊心很强的人。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共同努力几年在省城再买一套房,三成首付,七成二十年按揭。然后把现在的住房卖掉,钱存到银行,一是作为风险资金,二是咱们今后有孩子也可作为教育资金。我想要咱们的孩子比我们过得更好、更优秀!”

席夏阳深有感触地:“我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平平常常、顺顺利利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像我和我爸一样:眼下这条河就有我爸来到这世界上的故事;远处山脚下那座庙就有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故事!以后慢慢给你讲。”

柳莹莹深沉而凝重的表情,说:“其实人生的经历从母亲受孕那天就开始了:有的身强力壮、健健康康的出来;有的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出来;有的不很完美、带着某种生理缺陷出来;有的甚至胎死腹中、永远没有见到过阳光就夭折了。这就是命运!”她感慨一番后向席夏阳承诺说“马上就要过元旦、春节了,明年上半年你的工作落实和我们领证一并办好!”

席夏阳拉起柳莹莹的手:“那我就不出去找工作了,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

柳莹莹:“一定!”

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席夏阳接到柳莹莹的短信:夏阳,你的工作落实了。领证选择一天对你有纪念意义的日子——621日。那天你早点出发,下午我们到区民政局领证。切记!

……

 

席夏阳一个人仍站在老槐树下,他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柳莹莹发的短信。这时家门忽然“吱呀”一响,席天舍已经走出家门站在院子里。席夏阳忙走进院子:“爸,你起来了。”

席天舍望了一眼行李箱,问:“你还没有走呵?”

席夏阳:“我这一走不知哪天才能回来,特意等你起来告个别。”

席天舍:“不用惦记我,有你姑姑、大姐们照顾。你到了省城要和莹莹好好处,这是你们二十五前的缘份,要好好珍惜。结婚后生个孩子,男孩女孩爸都喜欢!”

“嗯!”席夏阳拖着行李箱上路说“爸,我走了。”

席天舍抬手摇了摇——泪眼濛濛的目送儿子离去,心里却是五味杂陈,久久难以平静。

席夏阳边走边给柳莹莹发了一条短信:莹莹,我已经出发了。

当他走到桥的那头,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炽白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他踏着自己的影子大跨步地向镇班车车站走去。

 

尾声

 

三年后秋季的一天下午,天高云淡、树影婆娑。晶洲镇椭圆形依河弯曲、错落有致的街景,被秋日的阳光勾勒得像一幅水墨画——清新淡雅。席夏阳和妻子柳莹莹以及两岁的儿子灿灿一起回到了离别三年的家乡。儿子一只小手牵着柳莹莹的手,另一只牵着席夏阳并排横走在街面上。街两边的人都站定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这一家三口,一双双眼眸随着一家三口前行的脚步而转动。

席天舍已经接到儿子的信息在院子里迎候。三个人走进院子,灿灿萌萌地看着席天舍,然后奶声奶气地说:“我妈妈讲:‘爸爸的爸爸叫爷爷,妈妈的爸爸叫佬爷。’你是爸爸的爸爸。爷爷!”

席天舍即刻弯下腰有些吃力地双手抱起灿灿:“哎!我的乖孙子!”笑得满脸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哎!终点站到了!赶快下车了!”

司机的大声喊叫惊醒了席夏阳的睡梦,他揉揉眼睛,看见车上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他忙站起身取下行李箱,快步下车。他的下一站是从县城长途汽车站到市火车站、再下一站……

席夏阳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然后再远远望着前面被太阳晒得白晃晃的公路,心里想:我的人生下一站又会遇到什么呢?俗话说:人生如梦!但人生又不是梦!人生比梦更深远、更广袤、更曲折、更丰富、更真实……

 

 

写于2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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