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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茂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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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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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攀


单位旁边有一条小巷,通往街中心,两边全是上百年的老瓦房。断垣残墙上面,多处红漆 “禁拆”—— 两字后面带着尖刀似的惊叹号,不是可怕的“拆”,是“禁拆”。它让你产生“禁渔”“禁伐”类联想。巷子曲里拐弯,窄的地方迎面来人得一方事先侧身避让。外边太阳大的时候,巷子里伏着一股无形的闷热。遇上大雨,再大的伞也只能遮住上半身,撞在墙上瓦檐上斜弹下来的雨滴,会直击你的腰腿部。偶尔有一只大黑猫飕地从矮墙跳下来,横于路中间。一条大黄狗吐着长舌头,突然耸立在你面前。它被吓住,你多半也会被唬倒。走的人得急刹车,等黑猫转弯,等黄狗摇起尾巴亮示出它的愿意和平共处,然后,人才恢复正常步态。

七八十米深的小巷,白天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因为从这里穿过去,到街中心最近。猫和狗毕竟早已是人类的驯物。

谁都不愿绕远,你说是啵。

小巷中段的木板门经常敞开,门前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拆菜,剥豆,更多时候,什么都不做,只坐在一把陈旧的圆圈木椅上,静静地望着巷子。

       有时是空巷,有时是雨巷。有时面朝巷子东端,有时眼眺巷子西面。少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更没人与她搭话。

我也惯常抄这段近路,无数次穿过小巷。直到有一天,老奶奶拦住我,我才发现她的存在,觉察她和背后的房子一样老,或更苍老。

即便不怕与猫与狗与不想碰面的人狭路相逢,我也十分不愿在巷子深处,边走边打手机。可是,屏幕显示,是哥们领导来电——领导班子里我唯一可以倚重的。他说他刚开完党组会,他想透露点议决事项信息,又在斟酌怎么说才不致于违反保密纪律。

我撂过去一句:你是不是还想劝我别因此影响情绪,继续埋头苦干当好老黄牛……

我侧身停下来聆听坏消息。让身后推着自行车的,刷着手机的,哼着小曲儿的男同胞们超过去。

奶奶混浊的目光,逐一掠过他们,就像执着一本泛黄的花名册在呼点旧人新人。

突然,我发现她点到了我的名字。过后,我怎么也回想不起,奶奶怎么截住我的。

手机嘟嘟响,哥们领导主动挂断。他说,详情晚间细讲,没有明说的意思是,得约他痛快整两杯。

奶奶的身子有点佝偻。牙齿所剩不多,说话时整个面颊呈蝴蝶展翅起伏。她说,“帮个忙。”

我心思从迷茫远处回到跟前。打量她:“是不是病了,要去医院?”或者屋里有病人,出现紧急情况?

她不说要帮的内容,只顾把我往里屋引。

身后的木板门比大街铺面的卷帘门高很多。祖宗牌位那儿亮着幽红的电子灯。一股焚香的淡淡味道朝四周扩散。

神龛旁边有一张油漆掉尽的老式方桌。她指指方桌上面的白色电饭煲,“帮我插上一下。”

我噢一声,原来是这个——举手之劳。

感觉她等待好半天了,她一直在斟酌权衡,喊谁,谁合适,谁更没有危险一些。

我笑自己。原来一切安好。

插孔在板壁上,相当高。比普通人家的高出近一米。

奶奶看着我垫脚,往插孔里塞插头。她在身后说:“他们不让我插,不放心我。不让我够得着。”家人不让她摸电源插座,怕她站不稳摔着,插座安装到站在板凳上她都够不着的高度。我要是她的小辈,估计也同样。

电源线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电源指示灯亮起,我摁下启动开关。

奶奶朝我满意地点头。

被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从若干路人行人中圈定选中,我云开日出,小激动,微自豪。我说,“奶奶,我经常路过这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

她保持淡淡的笑意。耳畔白发盘绕。

我嘴变甜话变多。“奶奶,还有需要帮忙的吗?”我环视四周,四壁很暗。

她朝我挥挥手,意思是忙你的去吧。

朝街中心方向走,我三步一回头。回看奶奶,心头暖暖的。


新一次通过是工间休息,我开溜小号。打算绕街一小圈儿再回来写老是集中不起精力的该死的材料。局班子成员的哥们前天向我透露,这一轮中层干部提拔,本来我列入优先考察名单的,却被更需要关照者轻易取代。我心很灰。两天来女同事们拿我的蔫耷开涮,说是不是半夜被老婆蹬下床,若我想不开,希望提前告知她们,她们保证在大楼下面提前为我准备好最厚的海绵垫子,让我放心地跳出一个生命之轻的潇洒造型。如果选择湖边跳,保证及时出现质量一流的救生圈,托住应有的生命之重。

老式的烟叶味从巷子的那一端扑入我的鼻翼。我感觉哪儿不对劲,调头。

回到老奶奶面前,她正拿起针线,一次连一次地往孔眼里穿。

总是差之毫厘。

我先自笑一气。把老奶奶笑停,才开口:

“奶奶,您得明白告诉我:那么多过路人,多的是过路男,那天您老何以挑中我,让我进屋?”

老奶有点吃惊,把我辨认清楚以后,放下尚未成功的穿针活儿,很严肃地瞄我一眼:

“就是嘛。就应该像现在这样,精神抖擞,劲头十足的。先头,你可不是这样!”

是吗?是这样?!我像是明白了什么,又没完全明白。

“奶奶,把一个不认识的男子喊进家里,您一点都不担心不怕?”

奶奶拿起针线。“我担心哪样?”

我静听着,看她往下还会说什么:“刚才你那副萎耷耷的模样,我一点儿都不怕。”

我想为她穿针,她把针线,鱼儿躲进荷叶般巧妙地掩到围腰下面了。

“奶奶,我还会经过这里的!”我很想拥抱她,用无言的拥抱,回报她提供的让我明白自己一部分的机会。

奶奶却又楚河汉界,分生起来。

“你还不走?”她直言正告。

我笑着、退起走,折回单位办公楼方向,享受起有点愉快的自我折磨:以后,我得努力成为不被老奶奶这么挑中选入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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