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飘雪,落在地面上与夏夜的月光无异,但冻得人啊,身外身内都冷。北风呼啸着,我紧了紧脖子上墨黑色的围巾。
步入记忆中的小镇,风雪倒也小了几分,是个清闲的好去处。却未听到那熟悉的流水声,许是被冰公主呵斥住了。
瞧瞧,王大爷家屋前的枣子树已是绿叶不现,尽显苍老姿态。这树啊,经得起满树的果实,受得住孩童的重量,终是抵不过时间的磨损。我展开手臂试着抱抱,才发现这已经长成一棵“合抱树”了。不打扰王大爷的清闲,我自作主张拂去锁上的雪,下意识地往门边伸手,这次竟然摸空了。看来王大爷更中意门前雪的,他向来如此,可这次连扫帚也收了去。
绕过树来,复行数步,便是赵铁锤家了。我与铁锤也算有些交情,宜当问候一下。铁锤家门前早早便扫开了雪,清理出一条路来,而那扫帚静静挨靠在门边。
铁皮门半敞着,出于礼貌,我还是稍稍用力叩击大门,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门上的雪,“啪嗒”几声重重地砸在脚旁,多么特别的欢迎方式!
院落一角玩雪的孩童看了过来,要说还是孩童记忆力好,仅是打过几次照面,就立马认出我了。小孩子倒是懂些礼节,拍拍手上的雪,再朝着我飞奔过来。
“三金哥,你回来了啊。”
我顺势接过孩童高高抱起转了三两圈,小家伙乐得咯咯笑。尽兴之余,孩童拉着我的手朝里屋跑去。
“爷爷,爷爷,三金哥回来了,三金哥回来了。”
里屋昏暗,仅靠着一炉炭火发散的微弱黄光支撑。从藤椅上传来回应声。
“小六子啊,到这来烤烤火,冻坏了可不好。你三金哥·······” 老人慈祥的笑容在看清门边的人后怔住了,小六子扑向藤椅“你看嘛,我就说我没说错。”
老人回过神来,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摩挲着小六子的小手。
“是是是,我们小六子聪明着,看这小手冻得发白。”
我站着略显尴尬“锤叔······” 老人摆手示意我停口,然后用手捏捏小六子肉嘟嘟的脸蛋“去给你三金哥搬张椅子。”小六子应了声“好”,便麻利地起身跑向偏卧,抱出一张靠椅,恰恰放在藤椅的对面,朝我招手道“三金哥你这儿坐。”
我挪动脚步,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幸是坐到椅子上。小六子朝我眨巴眼睛,“苏苏姐躲到哪里去了,我都没找到她。”小六子还以为苏苏是在和他玩躲猫猫,只不过是自己还没找到。我一时不知如何圆过去,老人缓缓开口了。
“想必是你苏苏姐城里工作忙,所以没有一起回来,你先自己玩会吧。”小六子嘟起小嘴,有些不太开心“好吧。”明明风雪停了,又为何我的心忍不住颤抖。
我解开脖子上的墨黑色的手织围巾,将小六子拉到身边,“围上这个出去玩,暖和。”老人默许,我便顺着绕一圈挂在小六子脖子上,小六子惊呼“好像围上了一圈火炉,谢谢三金哥。”又笑着离开了。
里屋又回到初始的寂静,炭火因烧了一段时间蒙上一层灰,颜色倒也黯淡了。老人低吟一阵,缓缓开口道。
“老王家你去过了吧,你理应去一下的。” “拂去门上的雪,没进去,怕打扰他老人家清闲。”
我拾起火炉旁的火钳,翻弄着炭火,升腾起的火星子像是一道薄障隔在我与老人之间。 老人翻起身话锋一转,“老王三年前死的,两个儿子匆匆办了葬礼,就算入土为安了······老王倒是清闲了。”
“这次回来你打算久住吗?”老人又躺下了。
“恰巧路过,就顺便来看看,城里工作······”
老人打断了我,“这倒也好,省得扰了此地清闲,那就去你们······你的老房子看看。”
老人侧过身,拉开一个抽屉,先是拿出一卷三国志,可惜封页少了一半,只剩三国二字。
“我记得这是您给我讲故事时,到赤壁之战,太激动撕去的,当时您是心疼的不得了。”
老人眉头微微舒展,“现在你都长成大人了。”时间会夺走曾经拥有的一切,老人曾引以为傲的健硕手臂,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铁腕,如今却瘦的筋络凸起,拿书的手尚在颤抖。老人将书放在腿上,翻开书,恰是“赤壁之战”的故事。那把系着同心结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书页中央,好似不想有人打扰她的清闲。老人把钥匙交给我,我接过钥匙紧紧攥在手里。
小六子玩累了,跑进来从衣服里拉出围巾,“三金哥,这围巾太勒人了,我还是用不惯城里的东西,不过我爸爸说年后接我去城里上学,好期待城里的生活啊。”老人眼中滑过一丝失落。
我接过围巾,这是你苏苏姐亲手织的,是她第一次织。“我们去老房子看看,怎么样?” “好!”小六子激动地跳起来,顾不上道别老人,就拉着我往老房子跑去。
踏过石板桥,走过青石路,便是老房子了,雪蔓到门前空出来半圈空地,能站住三个人。
小六子失落地低下头,“可是我们没有钥匙,进不出老房子”
我掀开绕在左手上的围巾,摊开左手,“你看这是什么?”
小六子再次激动地跳起来,“钥匙!”
我轻轻抬起锈蚀的门锁,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原来也曾过着清闲的生活。我紧张地插入钥匙,所幸都还能用。
推开灰褐色的木门,一股沁人心脾的梅香伴着一声“吱呀”涌出来,那墙角的梅花树竟还能开出如此繁华的梅花盛景。小六子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冲了进去,我抬脚跨过门槛,在院子里一时恍惚了,是雪盖上了梅花,还是梅花铺满了雪,我只知道雪再大也压不住梅花的香。我把围巾小心系在梅花树上,就和这小镇在此次享清闲吧。我招呼小六子该出去了,我拉上门,却没有再上锁。
一声不合时宜的鸣笛声破坏了这闲情。
“走吧,都走吧,还这镇子清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