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日想到高邮师范三年时,回忆中漂浮着红月亮的清辉,且伴着一丝四月轻风,心便醉在那儿。
县城有个东后街,其实是很窄的长约两里的小巷。十七岁那年九月,父亲把我送进小巷深处的师范学校里,满怀欣喜地撇下我,回到乡下。我很怕,一个人开始孤独起来。小巷的路灯昏黄昏黄,水泥路面在微雨的日子最惹人喜爱。有一条玉带河,上一小桥,河水很少清澈,只是我仍不能忘记“小桥流水人家”。时常有个老头,堆许多破烂在路边,衣衫褴褛,乱糟糟的头发,龇牙咧嘴地在那儿晒太阳。有时寂寞了,便找那老头闲扯,东一句西一句,心情好起来便回到校园。
军训一周,自傲自卑全没了影,都象主人似的在校园四处转悠。只是在食堂排队打饭,对那些老生有点忿忿不平,偶尔也会吵架。急切地在新生活中寻找自己的位置,寻找一种安全感,我便很积极地参加各种活动。于是认识了许多老生同学。然而得以出名的还是那篇《小雨如丝》。第一次作文,老师便极夸张地赞扬,使我确实有点令人钦佩的地方。同学们大半对学生干部不以为然,倘若你有真才实学,多半会五体投地。
每天早上大广播会放“文艺天地”。那时正流行配乐朗诵诗《四月的纪念》,几乎每班都有人抄下来,反复模仿,“二十二岁,我爬出青春的沼泽/象一把伤痕累累的六弦琴/暗哑在流浪的主题里……”。后来黄昏时分,广播也响,常放理查德的钢琴曲。同学们便三五个地绕着操场散步,随便谈些什么,也有的不说话,只是享受着美妙的音乐和无忧的时光。
学习很轻松,只是没有英语,记得起初有人自告奋勇做英语课代表的,大家怔了半天,友好地笑起来。有图书馆和阅览室,仿佛观望人类文明的窗口,使许多人成长起来。下午两节课后,大都往阅览室去,那里很安静,面对书刊杂志有种温馨的感受。有位老教师,随和安详地向每个进来的学生微笑,象母亲一样望着读书的孩子,说话的声音象不经意的微风。只是有次发现杂志缺页少篇,整整愠怒了一天,连我们也大骂窃贼,大家骂了一会笑起来,仍埋头读书。
1989年11月20日,我和同学们创办出《红月亮》文学小报,壮志踌躇,豪情万丈。校园大半有些初恋故事,纯真得让人怜惜。于是我写了这样一首小诗,“我希望我只不过是/一片无雨云/在你的心际里/不落一滴雨……”。此后熟识的同学便称我作“诗人”,还加上“挺浪漫特朦胧”的定语,把我惯得飘飘欲仙,得意忘形地做起诗来,夹杂一点天真的恋情,陶醉了,也便不甚进步。只是自己蒙在鼓里,听不进别人的话,再做出的一些文章,很少有人喜欢。
学音乐时总想弹钢琴,只是普师班没有。幼师班一架,音乐兴趣小组一架,于是我常偷琴弹。一个教室气窗坏了,被我瞥上,星期天一早到音乐楼,开了气窗,翻钻进去,快乐自在地尽情练习琴法。直到下午,饭也没吃,还想弹,突然一个老头在门外严厉地责问,吓得我低头认错,趁不注意,溜之大吉。安静一段时间,几日手痒,便来求兴趣小组的同学,趁早饭的空闲,借弹一下。没多久,一次忘合上琴盖,害得他们被老师训斥,而且封死琴房,一定要查出肇事者。这回没辙,只得厚脸请幼师班同学顶罪,费尽口舌,搭上一本《车尼尔599》,才使人家同意。那时钢琴曲谱紧张,好不容易弄到,又白送了,之后再没兴趣练琴,音乐也半途而废。
好在我的活动很多,卫生检查,广播编辑,纪律纠察,晚会主持,文学写作等等,倒也很充实。学生干部做久了,同学们不服,罢了我的班内职务,不想我又在学校团委那谋到职。我不太愿过问班上事,只是暗暗照顾一点,出些主意,常规检查上对本班还很客气。常常联合“民主人士”得到大半同学的支持,尤其后来做到学生会主席。我十分想练好毛笔字,只是刚练到一点体会,又去忙检查搞活动接受学校任务,只好作罢。后来能够三字过关,大概是老师给面子,我从不敢自嘘。
师范三年绚丽的日子,确实让人依恋,蒹葭苍苍,道阻且长,那段岁月是回不去了。但是花开花落,春天还会再来,也不必忧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