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赋

盖闻始发青藏，雪域天高。纳千峰之雪露，汇万壑之烟涛。万古沧桑，怒卷朝夕而雪翻千里；一江浩渺，犹闻天地之雷吼九霄。大江东去而气吞天宇，巨浪西来而势压昆崤①。穿云裂石，开天地之奇伟；吐星纳月，孕古今之英髦。斯江也，乃华夏之襟带，文明之鸿标也。

若夫源开唐古，脉贯坤舆。出冰川而裂云岫，纳千溪以汇洪枢。经横断则群峰夹峙，劈夔门而万壑争趋。穿巫峡而猿啼两岸，过洞庭而浪接重湖。西陵峡雄，礁石卧如虎豹；瞿塘峡险，绝壁立似昆吾②。至若春潮带雨，漫江碧透；秋日澄波，残霞映殊。尔其雄浑之姿，冠绝寰区也。

至若流分九派，势吞三楚。迂若苍龙而接天，浩似银汉而倾渚。岸繁芳树，过荆江而九曲回肠；舟出画屏，绕洞庭则千樯竞舞。黄鹤楼畔，忆昔时白云黄鹤以抒怀；赤壁矶头，思当年断戟沉沙而吊古。巫峰十二，织锦于暮雨朝云；巴水三叠，凝愁于清霜夜露。斯其烟雨一川，柔情满目。形态之变，鬼工难谱也。

况复两畔丽景，四时殊方。雪山皑皑，冰川耀日；沃野郁郁，稻菽飘香。平畴绿浪千重以接海，中流石矶百丈而凌霜。九寨沟中，翠海叠瀑而凝玉；三峡坝上，高峡平湖而焕章。黄山耸峙，烟霞蒸而紫雾起；赤壁横陈，江风烈而战旗扬。千里波涛汇荆楚，万顷碧浪下苏杭。金陵六朝梦古邑，秦淮十里夜未央。

更有人文渊薮，星垂碧落。大禹凿龙门而晔伟功，李冰筑都江而留杰作。屈子抱愤而赋离骚，太白放舟而吟画舸。鹦鹉洲畔，祢衡作词而鸣铎；武昌楼头，崔颢题诗以留墨。澶洲虏犯，莱公把酒而从容；淝水兵临，谢傅弈棋而自若③。

而其杜甫登台，望落木萧萧而悲霜鬓；苏轼泛夜，叹江流滚滚而悟蜉蝣。禹锡歌乎竹枝幽韵，放翁怅其鬓发吴钩④。居易忆江南，念江花之燃火；杜牧登赤壁，嗟碧水之载愁⑤。或忧家国，独抱孤忠而逐逝水；或寄豪怀，长驱逸兴而跨飞舟。皆因江声催肝而化楚调，波影引笔而作吴讴。今者倚栏凝眸，犹见千帆过处留诗魄；击楫逐浪，每教寸肠随水涌千秋也。

嗟乎江德，功过相侔。昔者洪波泛滥而民苦泽国，今则堤坝横陈而浪化安流。三峡截虹，高峡出平湖之景；葛洲发电，明珠耀寰宇之俦。载舟覆舟，而见兴亡之至理；疏堵通堵，而显治世之宏谋。水汤汤而流今古，情浩浩以润田畴。是故江非一水，乃母亲之河，文明之脉，华夏之油也！

斯则无穷万古，不息千秋。禹迹犹存于断碣，诗魂长绕于芳洲。夕晖映九州之云岫，浪淘尽千古之风流。而今高坝横空，平湖蓄水；大桥飞架，天堑通途。生态复而豚鲦乐，文明续而礼义稠。歌曰：

岷山裂石破苍茫，万里奔雷卷雪霜。

巴蜀云埋千古迹，吴楚浪涌万帆樯。

屈子行吟沉玉佩，曹公横槊赋华章。

东流不尽英雄泪，新曲当应续羽觞。

注释：

①“昆崤”：指昆仑山和崤山

②昆吾”:亦作锟铻，是古代宝剑名，周穆王伐昆戎，昆戎献昆吾之剑。出处：《列子·汤问》：“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献锟铻之剑，其剑长尺有咫，练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尸子》 : “昆吾之剑可切玉。”

③“莱公”：指寇准，封号莱国公

④“禹锡”：即刘禹锡；“放翁”：即陆游，号放翁

⑤“居易”：即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