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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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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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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瓷器及其它(组诗)

晚霞


晚霞并非流淌。有时悬停

像西天坩埚淬炼的静物

我以目光雕琢,可触

绸缎,触晚风低语,触山影绵延

穿过炉火冷却的黄昏。牧人

驻足,皮囊里晃荡凝固的霞浆


如千年窑变,釉色成谶语

几番熄火,似熔金又重凝

暮色从峰顶垂下经幡,云层烙下归鸟的翅印

凝固即叩问,而光从不作答

抚余温而觉寒,看塑像在下

其形若众神之冢。山在,谷在,风在

树林在,楼房在,鸦影也在

唯流动尽失,指尖如触冰层


熔与凝之间,我恍惚触到了

光核里的余烬——微微的,如萤火……


耀眼的霞光,也炼出了石性

我一次次抚慰,它沉默着,只眨了眨眼



瓷器


另一种时间,在静静的展览

分界线自釉面漫开,辽阔海滩

柔软而焦灼,光影板结。橙红的风

吹拂,送来迟暮的叹息

如匠人揉捏陶泥,只为封存与铭记

更多时候,他们捶打、塑形

在窑火里煅烧凝固的歌谣

唱诵失传的咒语与窑变经

它们静穆地陈列——以裂纹

呼吸,丈量冷热与永恒

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

嬗变的痛楚,在同一片釉下和解

时光呵,你易碎而恒久

总在我闭目后,乘着釉彩的河流洇染

又赶在我睁眼前定形

只留下泠泠清响,龟裂的冰纹



霞光在逐渐走失


霞光终于没落。有谁知道

它经历了怎样骤然的冷却,留下大面积的哑然

它凝固的颤栗,比熔岩奔流更汹涌

封印入故事交错的夜色

大海有多阔,颤栗就有多广

夜有多深,颤栗就有多沉

白鹭沿沙线衔来光的残简

在我向时间俯首时

它显现出三重身影:

时光余温。月下星河。拱破胎土的一粒石子



凝固的色彩


此刻,黑暗正把幕布收紧

流淌的金光浸在陶土的子宫里

塑形者的长夜,比一万年更缓慢

流风携带大地的光环——

黎明像一坯湿泥,手揉捏着它的

形态,一半留给釉彩

另一半留给无人开启的窑门

此刻,橙红淤积古河道尽头

霞峰像群山的窑变品

寄生的苔藓,踩着碎瓷登上了肩胛

此刻,唯光不灭——

它带来熔融和骤然的冷凝

也带来凤凰的遗羽

窑变莫测的炫色,照亮

一千六百度的孤单,另一缕熔金

为走失的热,嘶嘶呜咽


霞凝固成一面镜,等待着

塑形者的指纹印刻

最后的熔金,照彻深不可测的暗

窑工抱紧火焰和灰,跑过塑像的

冰冷切面。瓷坯无言——

愈成型,愈孤单。守窑人

守着变凉的窑口,背负的釉色日渐剥落

风磨着碎瓷利刃,越来越冷

金光在失去最后的柔韧

你脚下的陶土,除却黏稠和滚烫

还留着窑火最后一声爆响

你相信形神已定格,这是它开始沉睡——

它将徒步穿过冷却带,走回你空旷的陶模



残缺和美


美,如淬火。徐徐硬化——

霞光。峭壁。飞鸟和流云,一起嵌入岩层

风从深谷吹来,有碎片的锋利

穿过冷却的窑室和塑像张开的指缝

你倚靠的窑壁持续地散热

在进入一种形后,它是否因此

改变了内部的灼痕?如同你摊开

掌心,借一粒沙,把熔岩与群峰尽握

有留守的夜枭,掠影而低徊

穿过坍圮的窑口

恍如余烬的注脚,或冷热交锋的独白

你说群山如坯,如命定的印模

落向火的边界。塑形

至此,我看到了一种态

反复确认的世界:炉火汤汤,是你

随手一塑的永恒,也是冷却在我血脉的青铜断剑



狱炼


仍有光线,自一粒石英

涌起,携星芒

旷野——熔融,流淌,板结,龟裂

一遍遍塑形、固着

消失的钧窑,窑变天目里的曜纹

——它沿山攀升,却不是

魂兮归来,唯断崖嶙峋

以风化和裂隙,给予你涅槃的印痕——

所谓形神,浴火而生

或遇冷而僵,眼见尽是斑驳的落霞

而观霞者云集,远远望见

绸缎拂袖,如揭盖出窑的巨器——

有传世千年的秘色,也有

功亏一篑,卡在胎骨的沙粒和气泡,

一次次,一年年,熄而复燃,

绝不只因为,缺少最后一把窑火

——塑至此,碎至此,封窑至此

凡狱炼入眼者,皆于刹那间照见了自身

凡光线给予的,一道裂痕

也素手相承。唯夜

太沉,经历者认作了熔凝之间的一地霜晶



熔炉之眼


从这里,熔炉删繁就简

天空向大地浇铸

暮霭中的窑场,廓清一尊光的巨塑

烟尘袅袅,一列列陶俑

在余温中列阵

到了子夜,更多的

碎瓷片,像散落人间的星骸

而余热宁静,蚂蚁在搬动釉滴

并不因渺小

而看轻自身,窑边的拾荒者

从灰烬里,悄悄抽出了成型的脊梁

窑炉向下深掘

热浪蒸腾

带来矿脉和陶土,也带来塑形的号子

每一个进出的人,都带着

光与火锻打的无限印痕

——我想静下来,摊开陶泥

以熔炉为范

轻塑一尊,四个象限的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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