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亭山的清欢

1

晨光从青石阶上浮起，薄雾在松针间

织出明与暗的经纬，古亭飞檐挑着

昨夜未干的星子。我读山雀衔来的

云片，石阶上的苔痕比线装书

更懂得如何保存时光。竹影扫过

碑文里蛰伏的唐朝，茶烟在空谷

画出一行遁世的脚印

关掉手机里沸腾的新闻，山泉开始

在耳蜗深处建庙宇。那些被地铁碾碎的

月光，此刻正重新聚拢成

石缝间的野菊。老僧用扫帚

称量落叶的重量，扫一下

秋就轻一分。我身体里

有座钟摆停驻的童年

白鹭用长腿丈量浅滩，水影中

它们的脖颈弯成未叩的问号

忽然振翅时，整座山的寂静

被带往更高处。而坡上的野茶树

始终保持着宋徽宗画里的姿势

把苦涩酿成清供

2

梅雨时节，石板路长出青斑

像某个未完成的承诺。采药人

背篓里装着整个山谷的咳嗽

松果坠地时，惊醒了

观云台上打坐的朝代

瓦当滴水穿石，而香炉灰

比我们更懂得如何飘散

我在石壁前摹写断碑，墨色

渐渐洇成晚唐的夜色。忽有

松子落进陶钵，替某个

未曾谋面的古人续上

半盏残茶。萤火虫提着

微弱的证词，飞过

放生池里破碎的月亮

3

所谓隐逸，不过是与自己的影子

达成和解。当野柿子树把灯笼

一盏盏点燃，山脚下

城市正吞咽着霓虹的饵料

我们共用同一轮月亮——

它像枚被反复使用的邮票

贴在流浪的云朵信封上

石阶尽头，小沙弥用清水

养着一枝意外折断的映山红

这粗陶罐里的春天，比山外的

更懂得如何凋谢。晚钟响时

整座山突然侧过身去

让斜阳为它系上

松烟色的衣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