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种与灰烬
欢乐降临,猝不及防——
像野火席卷干枯的草原,瞬间燎原,热烈又短暂
然而,忧伤深埋如古老的根,沉默盘踞
一片灰烬的沉寂覆盖着余温尚存的土地
在狂欢的顶峰,那灼人的光焰里
我瞥见忧伤的影子,如灰烬般轻盈飘落
它并非熄灭,而是潜伏
等待下一阵风,或者一场无声的雨
为了对抗虚无,也为了铭记燃烧的滋味
我们要在灰烬里寻找未燃尽的火种
要在寂静中聆听未散尽的余响
是的,我们注定在明灭间穿行
从这永恒的悖论里汲取暖意、凉薄,以及存在的凭证
破碎的瓷盘
终于,那盛满日常的瓷盘碎裂了
没有预兆,是那种瓷器特有的、清冷决绝的迸裂
碎片散落,折射着窗外涌入的光线
每一片都映照着一个瞬间,完整而锋利
那一刻,欢乐不再是漂浮的泡沫
忧伤也不再是沉底的顽石,它们都成了碎片本身
尖锐地提醒着曾经的圆满与此刻的残损
之前,我们小心地擦拭着它的釉面
仿佛擦拭着一种易逝的承诺
生活的汤汁也曾安稳地盛放其中
滋养着平凡岁月里微小的确信
在某个寻常午后,阳光斜照桌面
一只失手,或仅仅是时间累积的微小张力
清脆的一声,宣告了某种平衡的终结
我凝视着地上的狼藉,竟想到“无常”
“拼图”、“愈合的裂痕”这些词
一本摊开的书,停留在某一页
某个角色正说着:我了解这裂缝,它通向真实
时光的熔融与淬火
如果那株倔强的仙人掌能替我们言说
不是温室里精心照料的,而是荒漠中饮风咽沙的那一株——
亲爱的,我们是否也能塑造一种更坚韧的情感
然而,我们笨拙又迟疑,并且,时间正筛走水分
深夜,太阳穴的钝痛会准时叩门
沉闷而固执,像远处传来的、永不抵达的钟声
过往岁月里未解的结,此刻拧紧成新的痛楚
然而,以它们为泥胚,我试图捏塑理解、宽容,以及微光
如果接纳脆弱意味着强大
我们敏感、易碎、充满疑虑、渴望靠近又恐惧灼伤……
纯粹的情感是窑炉中未定的釉色,布满窑变与开片的风险
所以,我们在沉默中练习呼吸,在笨拙的靠近中寻找形状
所以,我收集露水,你收集星光
我们之间缺失一场高温熔炼的熔融,也缺失一场冷水淬火的坚强
一场未竟的行走
如今,盘踞在心房最深处的是什么
沿着记忆幽暗的走廊回溯
往昔的甜蜜像褪色的糖纸
而忧伤并未比昨日减轻分毫,欢乐亦未曾真正走远
情感如一座老屋
我们曾亲手添砖加瓦,也任风雨侵蚀檐角——
第二十五年,或者更久
我们开始辨认那些修补的痕迹
亲爱的,我无法许诺永恒的花园
也无法替你屏蔽所有的寒霜
我们以粗粝的茧包裹柔软,以疏离抵御可能的更深伤害
其实,爱是旷野上一场未竟的行走
它是相遇,也是迷失
它是篝火,也是余烬
它不遵循任何预设的图纸
既不承诺港湾,也不回避风暴
我们仍在练习辨认彼此的地图
一边确认方向,一边确认自己的坐标
而时间,这不动声色的雕刻师
正加深我们眼角的沟壑,也加深了某些沉默的默契
窗外
暮色四合,不得不向白昼告别
无数次的抗拒后,灯火次第亮起
黑暗接纳疲惫,而我融入这温柔的包裹——
那被灯火点亮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一部分
窗外,一群麻雀在光秃的枝桠间跳跃
像散落的音符,啄食着晚风中的寂静
楼下传来收旧货老人的吆喝,悠长而略带沙哑
他脚边的竹筐里,盛着被遗弃的时光碎片
他的目光扫过熟悉的街道,温和而疲惫
像一碗温热的、不加糖的白粥
像旧棉袄的触感,像秋雨打在瓦檐
像所有被生活磨损却依然固守的、朴素的善意
那位子还在空着
此刻,我长久地凝视—
一个形状,一个等待填充的虚空
没有目光回视我
我内心的庭院空旷如无人赴约的宴席
我们曾短暂地填满了那个位置
分享过面包的碎屑和词语的温度
在晨光中对坐饮茶,在黄昏里交换过沉默
欢乐与忧伤如藤蔓缠绕,我们拥抱,我们也刺痛
我们带着各自的棱角、未愈的旧伤,以及欲言又止的潮汐
现实如布满裂纹的玻璃,映照出变形的风景。是的,它如此易碎
我们在春天种下的未必在秋天收获果实——
那希望的种子有的腐烂,有的随风飘散,不知所踪
此刻,呼唤你名字的冲动悬在舌尖
而一种隐秘的、复杂的平静像晚风,也像一首刚写完又撕掉的诗
那各空位子,在灯光下投下清晰的影子,映照心田
它未被占据,却也未被真正清空
像一个悬置的问号,介于欢乐抑或忧伤之间
等待着,也许是夜雨的降临,也许是永不落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