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旅人总在拐角处迷途
仿佛冰层下苏醒的鱼群 咬碎倒影的姿势格外莽撞
走入湿地的人 向融雪讨要道路的人
是一群被泥浆反复修改脚印的人 是一群被柳烟
和整片迟到的花期灼痛眼眶的人
一群人在解冻的河岸高唱老歌
我亦是队列中一员 却滞留在后
滞留在解冻的浅湾与歌声的缝隙
无人察觉我轮廓正被暮色晕开
如同无人分辨我含混的唇齿
如何混入那洪流般的副歌
就在这迟疑的瞬息 在泥泞里
众人的旋律卷走了我的旋律
无人知晓 白昼咽下的融雪
入夜便涨成淹没脚踝的凉意
悬在晾衣绳上未收的冬衣
那些被遗忘在铁丝上 冻僵的衣袖
那些像旗帜也像残帆
使庭院与天穹愈发空荡的衣袖
是一些盛不住暖风也盛不住雨滴的衣袖
我不愿再听它们在风里划破寂静的声响
更不想追问 究竟是谁
在绳结上遗落了如此多褪色的印迹
只为解开这些死结 我已独自踏入庭院
我担忧扯拽会惊醒某些沉眠的纤维
更怕许多绳结其实在目光之外
比薄云比初蕾还高 解下它们需搬动长梯
需与节气与南风甚至与寒霜交换密语
这是我可能困在绳影里迟迟不归
甚至如雾气般消散无踪的缘由
有时我们需要一捧未融的阴影
需要墙角迟迟不散的暗角 需要私藏的晦涩
难以厘清来处与去向的晦涩
如同胚芽需要腐殖土幽深的沉默
在阴影里如蛰伏的根须般
多蜷曲片刻 至少蜷曲整个花期
把暗影织成贴身的茧
仿佛它本就是脉搏的一部分
作为晦涩的同盟 你必须保持缄默
你要将燕尾剪开的光线及花粉的碎金
和成泥 和成浆
仿佛它就是瓦砾与旧陶的一部分
未命名溪流与无名沙洲的一部分
饮过寒露又噙着霜的草茎的一部分
需要一枚冻土的硬壳
封存过早抽枝的冲动
在幽深中 屏息等待惊蛰的响动
有时我们需要的晦涩很纯粹
那是不必被节气催促的晦涩
不必急于粉刷 急于翻新
不必将虫豸的苏醒
兑换成甜腻的颂词与纸鸢
这么多事物在缓慢地消逝
冰层破裂后 纸船沉了
与它一同漂流的半截歌谣
也沉了 它载过蜡笔涂画的帆
它绕过青石堆垒的微小的海港
这么多痕迹都淡了
淡若无痕
解冻的水洼是我临时的镜匣
这是我能长久蹲在路边的缘由
长久地 水中的倒影与我
我们之间隔着薄冰消融的雾气
时而清晰 时而涣散
专注地看 长久中分秒何其湍急
我呼吸的微澜
如何被风揉皱又抚平
由近及远 由深至浅
向着地心低处与意识深处
如褪色的花瓣 簌簌沉降
我明了 水影中的那个我与这个我
对时光的流向及倒影的成因
皆抱以宿命般的静默 我轻触水面
涟漪抹去模糊的界限
延续我们之间无怨亦无嗔
被春寒浸得微颤的对望
一场无需解释终将降临的暖意
会像星群般准时缀满夜空
我眷恋这被薄霜与嫩芽争夺的城池
它总有那么多未拆的墙垣 年复一年
任裂缝里的微尘长成苔衣的版图
比陈年的诺言更旧 寒气与地气彼此角力
比一株心髓空洞的梧桐更旧
比悬在檐下十年的空巢更旧
又旧又固执 偏爱断线的风筝
偏爱把断枝描摹成闪电的遗痕
一座从不采纳我任何谏言与祝祷的城池
一座我无力奉上任何修缮图纸的城池
我栖居于此 与它的旧两不相欠
如同墙缝里安身的草籽
自在枯荣 从不试图教诲春风
这是一个唯有根系才洞悉的契约
墙垣静立得足够久 新绿便爬上肩头
薄霜便会沿着砖缝 悄然渗透
因着某种连薄霜也缄口的缘由
像无端萌动的叶芽与近乎隐形的菌丝
在砖石与时光的骨殖上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