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事（组诗）

又一次想起“炎热”这个词

顶着烈日，追赶树荫

到黄昏时分，我已经

躺在草地上，周围都是熟悉的热气

这样的暴晒煎熬，不是我选择的

打开门，迎接无法躲避的热浪

擦汗，喝水，听空调的轰鸣

再忍受，永不停歇的蝉噪

这难道是我要的，这什么温度

追寻凉风的踪迹

误入一片晒烫的柏油路

那在热气中，扭曲而晃动的景象

成为城市唯一的风景

这该死的酷暑，我一杯冰水

浇不灭太阳，一杯水

把所谓的清凉，一口吞下

世界忽然，变成一个巨大的蒸笼

隐藏了所有，不让你看见

热浪穿过身体

直到蝉鸣刺穿云层，仍然没有一片荫凉

大地被热浪烤出波纹，蒸腾起夏天的喘息

刺眼的阳光在晃动的树叶间

投下光斑，跳跃的光点

一只蝴蝶，在热气中艰难飞行

多数时候，烈日只是慵懒的借口

不能让那支冰棍的甜味重现

躺在凉席数万千光斑

灼烧白昼最后的耐心

没有风铃晃动，没有汽笛停留

没有将闷热推开半扇窗

夏，热浪翻滚，带着干燥的风

穿过我的身体，把此时

此刻，此景，印在另一片沙滩上

把想到的都融化吧，像一滴垂落的汗珠

唯有这样，才能让那缕困在叶底的

风，转身

把晒皱的云朵重新熨成海浪

夏天尽头，那杯喝了一半的酸梅汤

才能凝固

雷声之前，始终猜不透一朵云的形状

不介意站在烈日底下，像晒化的冰淇淋那样

等待。知了突然安静

树影与光的碎片

从一道栏杆流向另一道灼热

一片乌云慢慢卷起它的蓝手帕

晾衣绳上的连衣裙突然静止

像一句没说完的情话

蔚蓝是种假象，我终究是

点缀夏天的装饰

还是聊聊远方吧。聊起远方

聊起化成蒸汽的河流，聊那迷路的萤火虫

以及

沉默的明眸与梦中的风情

影子越来越短，越来越透明

雷声之前，始终猜不透一朵云的形状

热浪之后还有热浪

新开的荷花，还没晒够太阳

暴雨就又来了，安静地乘凉

竟成了妄想，晒蔫的叶子

已回不到清晨，饱满的模样

连池塘的水

也保证不了，明天的清凉

没有人期待它来，更不愿

它突然地，在我们的季节里

这样任性地倾盆而下

可怜那些，刚结出的小莲蓬

就被雨，一颗颗地打落

浇灭了，与盛夏一起成长的愿望

我要告诉你，暴雨要来了

天空已经阴沉得，发黑

暴雨就要来了，特大暴雨

可以冲走，许多

不想离开的，不愿消失的东西

葡萄藤那么柔软，果实又那么晶莹

我又不能立刻为你搭建

避雨的棚架，你注定要

被雨打落，被水淹没

我也来看，那矮墙边的

一丛丛太阳花，希望雨后

你们仍绽放，花瓣和你们的笑脸

还紧紧贴在，那湿润的泥土之上

我还要告诉，开得正盛的栀子花

夏天里的栀子，开得那么洁白

那么毫无防备，那么全心全意

你们能否，以夏天的名义

躲过，这场谁都不愿遇到的

想要把芬芳，冲散的，雨的袭击

雷雨

乌云在复印自己。最先湿透的是

十字路口穿红裙的姑娘——

她的伞骨里，住着个

总在午睡的气象员

便利店冷气外溢，淹没了

台阶上抽烟的男孩。他吐出的烟圈

正在模仿积雨云的形状

排水管开始朗诵。每滴雨都带着

不同楼层的秘密：顶楼钢琴声

三楼吵架的瓷碗，地下室

某台始终没修好的收音机

当闪电按下快门，整个城市

突然摆好姿势。而那道

始终没等到的彩虹，不过是

显影液里泡过头的底片

黑色的不止是乌云，我找到了

最后一颗薄荷糖

擦掉玻璃上的雾气，困倦的眼睛

又看见亚马逊蝴蝶煽动的翅膀

让雨在梦里下完

雨点敲打着瓦片，空气里

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偶尔有青蛙，从池塘跃出

雨的序曲已响，此刻是午夜

困意已经战胜了恐惧

我决定不再担忧

哪怕在梦中，把我淋成落汤鸡

我先睡了再说，我设置了

防水梦境，或许一觉

到天亮，无雨也无晴

晨光铺满院子的每个角落

我揉揉眼睛，像片舒展的荷叶

雨，还在下着

雨声渐渐小了，三天没出门的我

推开窗户，外面还残留着

暴雨的余威，倒伏的向日葵

和月季花，统称为雨中受伤的

还有，在角落里哭泣的

像此刻，我轻轻颤抖的手

让它不再幻想，让它

不再有，想要开花的冲动

面对可能再来的雨季

我转过身，不看窗外的乌云

还是关好窗，等待着吧

正在发生的，也只能先承受着

雨后

彩虹的颜料尚未完全干透

牵牛花，蜗牛和蒲公英

又从旧铁皮罐的缺口钻出来

花有开着的，也有零落成泥的

挺立的荷，成为雨后的幸存者

阳光依旧，蝉鸣还唱着不变的调子，知了，知了

一片片树叶，像打开的折扇

把昨天的狼狈，轻轻掩盖

一只蜻蜓，停在尚未

站稳的芦苇上

寻找着同伴，一遍遍

振动，被雨水打湿的翅膀

晾衣绳上摇晃不停的

是那件永远晒不干的

白衬衫

雨后，仍解不开的密码

萤火虫早已绝迹。想一想在霓虹灯下

像溺水的飞蛾那样

数心跳

路灯和星光的残渣

从一滩水迹跳进另一滩水迹

没有人打开发霉的旧信封

说起誓言，说起晒成标本的

凤凰花，说起中暑的流浪狗，以及

干涸的喷泉和诺言

雷雨过后，仍解不开一朵云的密码

我的皮肤越来越黑，心事越来越薄

青果

三天暴雨过后

满树的杏子，只剩下青青的两颗

散发着微涩的清香

幸好，你还在

让我明白，即使无情的雨

也会留下零星的希望

让我头顶的天空又蓝了些

我对着，仍在滴水的葡萄藤

依然，挂在枝头的青杏

问了句，你疼不疼

我多么希望

雨，路过人间的时候

能更温柔一些，更像母亲一样

现在是夏天啊

是生命最旺盛

最饱满，最热烈的季节

凭什么，让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来决定

果子，熟或不熟

枝叶，是继续生长，或是坠落

夏天里就该做夏天的事

看那

荷花，石榴花，茉莉花，紫薇花

荷叶，莲蓬，蒲扇，西瓜

从水里钻出的，亭亭玉立的菱角

各种深浅不一的，绿

夏天，浩浩荡荡，不可阻挡

蝉鸣，蛙声，风中摇晃的狗尾巴草

天空中盘旋的燕子，蜻蜓

地上忙碌的蚂蚁，还有

道路被淹，道路旁，漂浮着塑料瓶

夏天来了，夏天玩水去了

夏天真的茂盛了，夏天

夏天里，就该发生夏天里的事

花朵，所有的花朵，尽情绽放

尽情地，挥霍着香气

心，敞开着，被一阵阵暖风

吹进了八月，吹进一个梦里

夏天里，就该做夏天的事，夏天的事

不是忍耐，不是等待，不是

连蝉鸣的演唱会，都不敢听

不是，像困兽，只活在笼中

不是种一池的莲花，只为了观赏

不为了结子，也不是

报时的知了，被暴雨打断

夏天里，却只有变调的闷雷

乌云从东飘到西，又从西飘到东

所有的热情终将淋湿

夏天被谁，一次次推迟

夏天，并没有真正进入夏天

凋谢与生长

茉莉谢了 荷花开了

荷花谢了 桂花开了

花朵和果实轮流登场

蝉和蟋蟀

去了又回 人们

踩着前人的脚印

感受季节的更替

一粒沙子 从鞋里

从海边跑到城市

树更加茂密 花朵选择

绽放 凋谢与生长

每天都在继续

无论人们 在意或不在意

看或不看

夏天 被雨一淋

就带着那朵荷花走了

只留下一个湿润的背影

还有一个叫记忆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