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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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经道
星群碾过玛尼堆的棱角时，霜粒正簌簌落满经筒
那些嵌着经文的木轮，竟在暗夜自行旋转
像被神山唤醒的魂灵，执着地丈量虚空
我的脚步被月光浇筑成一道流向山巅的银汞
每一步都陷进石阶的喘息里——
它们竟在缺氧的风里，吐出半开的莲花
褪皮的旧鞋早被磨穿鞋底，此刻突然化作鹰隼
振翅掠过六千米的寒雾，衔走我所有沉重的名姓
当指尖触到岩石冰凉的纹路，才突然读懂
那些藏在石缝里的经文，正随着地心的震颤轻轻搏动
风马旗
亿万匹彩绸在经幡上咆哮，把风撕成细碎的梵音
那些绣在布帛上的真言，挣脱经纬的束缚逆风飞升
我伸手想抓住一抹褪色的蓝——那是去年朝圣者留下的祈愿
却猝不及防接住整片崩碎的苍穹，云絮落满掌心
布缕抽打脸庞的刹那，有远古的潮声从旗杆内部涌来
原来亿万年前这里曾是海洋，如今所有浪涛都凝固成盐的秘咒
那些飘远的六字真言没有消散，正躲在云朵里
用星尘和水汽，孕育新的星系
玛尼堆
拾起被时光磨圆的石片，指腹抚过深浅不一的刻痕
突然一阵灼热的震颤——我的掌纹，竟与千年的刻痕严丝合缝
风曾偷走石上的真言，此刻却从石英脉中重新醒来
带着雪水的清冽，在石片上轻轻呢喃
垒石时指尖触到地底的温暖，是蛰伏了万年的地热
雪线之下，所有沉默的石头突然有了呼吸
它们开始以佛陀的脉搏跳动，每一次起伏都藏着慈悲
而我站在玛尼堆前，竟成了最稚嫩的那块石
被后来的朝圣者捧在掌心，传递着彼此的体温
冰湖泊
月光在湖面凿开一座透明的镜宫，每片冰棱都映着冈底斯的王座
我俯身汲水，指尖搅碎了银河的脊椎——
那些闪烁的星子，竟随着涟漪散作无数碎钻
每一瓢水都舀起整片星空，苦咸的滋味漫过舌尖
可当水流穿过喉咙，突然化作玛旁雍错的乳汁
带着雪山的纯净，在血管里诵唱恒河源头的秘语
我站在湖边，看着波光一点点敛入瞳孔
直到再也分不清，哪是湖水的澄澈，哪是我灵魂的本真
朝圣者
磕长头者把身影烙进石板，额头的淤青比晚霞更艳
晨曦会来收割这些剪影，把它们酿成神山的记忆
被体温焐热的岩层不会忘记，每一寸温度里
都藏着明年要开的格桑花的纹章
我数着石板上等身长头的印记，突然脚下一轻
自己竟变成其中一道凹痕，深深嵌进岩石的肌理
等着千年后的月光来填满，等着下一个朝圣者的脚步来叩问
而那个始终在转经道上前行的身影，回头时我才看清
原是我遗落尘世的皮囊，还在执着地走向信仰
星穹顶
银河支流穿过牦牛帐篷的缝隙，把星光洒在我的睡袋上
天幕低垂得像缀满银铃的袈裟，风一吹就响成梵音
人造卫星划过经筒转动的轨迹，与煨桑的青烟缠在一起
结成一道螺旋的脐带，连着尘世与苍穹
我躺在冰碛石上调整呼吸，让胸口的起伏慢下来
直到脉搏的跳动，与星光的闪烁同步
变成宇宙间最虔诚的转经轮，一圈圈丈量时光
当昴宿星团坠入眼眸，我听见群山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是低沉的诵经声，从每一块岩石、每一片雪花里涌来
今夜，我不再是过客，而是冈仁波齐的一部分
与星群、与经文、与神山的魂灵，紧紧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