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长着眼睛

1

最早为清晨献上光芒的是露珠、蛛网

与低飞的雀鸟。人间喧嚣，四月依然

叶脉里奔涌短暂的清澈，也有恒久的澄明

被阳光拥抱，又遭遇倒春寒的利刃

岁月踉跄前行，草木的欢愉没有声音

一株老藤捧出满身新绿，并用柔韧的攀援

缝补砖墙斑驳的裂痕

2

车流从东城漫向西城，需要缴税吗

流行乐穿透墙壁，覆盖了谁的独语

孩子啼哭，被换算成多少分贝的警告

一段完整的寂静能否在拍卖行落槌

偏爱市声起伏

偏爱晚钟沉降

感谢守夜的歌者

它们既不设栅栏，也不收磨损费

窗外的车流声——都市跳动的脉搏

千万次的循环往复，那样的慷慨

催眠，伴奏，切割光影

载期许，送离别，稀释孤单

3

在狭小的阳台上

触南风，也触西晒；抚叶影，也抚尘埃

白昼有光流泻，夜晚有光停泊

给晚风摊开掌心，就有一缕缠绕指尖

化作指间的微温，成为瞬间的永恒

拾一枚石贴近胸口，石未热，心已暖

挥霍着如许的光阴触感，消磨着晨昏与边界

所有这些，只要不标价签

谁也无法将它自我生命剥离

4

陡峭非为阻隔，麻木才是

少年时随人潮觅方向

高楼峡谷的棱角何其冰冷

挤进挤出，岁月馈赠我满身倦意

幸有街角豆浆的暖意熨帖

荒漠亦非绝境，遗忘才是

开在荒漠里的窗灯，如微小的星辰

啜饮令异乡人垂泪的慰藉与微甘

长路纵横，各怀方向

容下颠簸，便不会成为幸福的盲点

5

市声沉淀了一夜。曦光轻叩窗棂

幸福便振翅融进楼群。偶尔，会在天际盘旋

又折返，多赠我一串清鸣

阳台的绿萝，舒展得恬然

宁愿相信那是自己埋下星光的果核

每日穿行必经小巷，总遇见那位拾荒老者

他的微笑在转角等着我

皱纹不躲闪，它只向我展开温暖的沟壑

我把手掌如叶脉般摊向晴空

身边书页，任光点跃动

夜那么深，我与自己的影子对坐

影子静谧的轮廓

恍若她，在茶烟里若隐若现

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品

世间的回甘在舌尖漾开年轮

6

一棵树在夕照里静燃

整条街巷便成了熔金的河床

这些被暮色浸染的

琉璃、余温、归途、门牌、灯火

自高处轻轻垂落

从仰望到栖息，完成光的流转

当迟暮的我点数掌心的纹路，纵横交错

一段旧时光缓缓回流

我曾用落叶写过寄给春天的短笺

万千絮语与祈愿在风中流转

当我无法将每片暖意都珍藏于扉页

宁愿任季风铺就金黄柔软的地毯

我叹息刚坠落的温存就被扫入畚箕

崭新的垃圾车带走大地的诗篇

如光影一般，我们终将被岁月提炼澄澈

也终将认出光明的本源

7

楼顶有薄霜。墙角的忍冬青着

两位晨练者，一个用太极推走凝固的时间

一个用舞步搅动苏醒的街道

孩童似跃动的音符滚过方格地砖

风那么软， 鸽哨那么亮

迎接朝霞的老人身披褪色的故事

在长椅上假寐

我将硬币投入方盒，清脆作响

他并不抬眼，嘴角却轻轻上扬

——幸福长着眼睛

当瞳孔成为光源，它早已认出自身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