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

车站

夜色漫过站台，方言的碎屑散漫的漂浮

在巨大的穹顶下。你攥紧行囊，如攥着

故乡蜷曲的根须

灯光依次熄灭，铁轨向远方铺展

冰冷。站台广播在空旷里

反复拆解某个地名，像拆解你不断剥落的

年月

正午，脚手架

钢管的丛林里，光

灼烫着弯曲的脊梁

汗珠在安全帽檐下

汇成溪流，盐粒

结晶于黝黑的颈项

混凝土轰鸣着上升，城市在骨节的爆响里

日复一日拔节。偶抬头，一群灰鸽

掠过楼宇锐利的反光，翅膀驮着轻飘飘的

云影，仿佛另一种

飞翔

租屋的夜

窗外霓虹不眠，切割着狭小的黑暗

墙壁薄如蝉翼，传来

隔壁婴儿断续的啼哭，和电视剧断续的

对白

拧亮台灯，光晕

只够覆盖半张信纸

想写：玉兰又开了

笔尖却凝成

一句干涸的“都好”

字迹在灯下扩散，像无法抵达的

归期

病中

高烧灼烤着板床，铁架在昏沉中

发出轻响。吊瓶悬垂

药液缓慢注入

静脉的河流

恍惚间，母亲的身影

在冰凉的水滴里

浮现，她鬓角的银丝

竟比这透明的管道

更加纤细、绵长

伸手，却只握住

满掌滚烫的虚空，和枕头下未寄出的

半页潮湿的叮咛

塔吊上的玉兰

深冬的晨，寒霜刺骨

攀上钢铁的枝桠，城市在脚下匍匐

展开

风突然送来，一缕幽微的甜香——

塔吊基座的裂缝里，竟斜逸出一株玉兰

冻土之上，它颤抖着

擎起两朵微紫的

火焰，那么小，却固执地

照亮钢筋冷酷的

罗网。仿佛春天失落的

信使，在荒芜的至高点、

默然将归途守望

春信

雪终于倦了，在

某个未命名的黎明

融化。铁轨延伸处，野草

刺破冻土，蔓延成

倔强的绿意

摊开结痂的掌心，感受风从南方带来的

暖。远方站台的名字

已在心底默诵千遍。不必叩问星辰

不必再计算归程。看啊，无数行囊

正涌动成河——

铁轨铮亮，载着整个北国的星光

奔向新绽的玉兰丛中

那扇久叩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