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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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光档案
最初是盐粒，是齑粉
寂静擅长用寒冷压紧
亿万片飘零才压实这无垠的素笺
脚印和车辙
被风的手仔细抹平
轻易不留存温热的凭证
刻意被覆盖的
还有底下沉睡的草籽，蛰伏的虫鸣
这纯粹的版图
在月光的刀锋下，映照一粒微尘
完整的流浪
甚至于清辉铺满时
它将自己碾得更碎，更轻
分赠给每一扇亮灯的窗棂
送去一份失重的安眠
冰面考古
可以辨识的痕迹稀薄
复制的冷光在镜面上滑行
这是一日喧嚣沉入水底的证词
需要屏息，才能听见
冰层下凝固的黄昏气泡
时间如果凝滞
行走或滑倒，冰面的空旷足以承载
冻结成一朵花
一座透明的碑林
或是记忆中失焦的倒影
倚在门框望向雪原尽头的人
并未低头
辨认冰下斑斓的旧日
蜷缩在炉边假寐的老猫
胡须微颤
若有梦境，大约与此刻冰晶的纹路
并无确凿的关联
月亮是迟归的邮差
收敛羽翼滑过屋脊
斟酌着分量的银箔
作为信笺的封口，凛冽，沉默
久经寒风的试炼
还在树梢盘桓的月亮，是迟归的邮差
检视着邮路的封冻
冰凌是否锋利
枝头的残果，沾染了几许霜雪的印戳
从小径踏着碎银归来的影子
呵出乳白的方言
言及冻僵的河流，归巢的寒鸦
提着微弱风灯，在雪堆旁塑形的父亲
满月刻度
我把别人踩过的雪又踏了一遍
深浅无法证明
谁跋涉得更远一些
把别人窗棂滤过的光
也盛了一碗，与自己的影子对饮
昨夜的光曾叩响许多门扉
曾温暖许多掌心
此刻映照我的，只有一面冰镜
只映照我一人搓手的雾气
比昨日更清冽一些
比如故园的旧俗，要在最澄澈的夜
遥望山脊之外游移的星星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寂静伸手可触
身处冬夜的核心，没有秘密需要掩藏
我爱着承载雪被的田垄
山峦
也爱着刺破寂静的枯枝
逐渐沉降的寒意
变得温顺，服帖
随手可以掬起
许多故事还在冰层下酝酿
许多还在飘落的途中
来不及抵达地面
还会有人愿意守候
守候月光爬上冰棱，守候一丝丝融化
守候共饮的人
举起空空的陶碗
雪天叙事
此刻更倾向于倾听
把柴薪添入炉膛后，许多寂静被放大
簌簌的落雪声压过火星
卸下寒气的铁锹，斜倚在墙角
探头探脑的冷气缩回去
挤进门缝的月光
带着冰碴的质感
不得不起身，用目光一遍遍擦拭
呵暖
圆润的形态更易于融化，吞咽
清扫庭院的过程漫长
许多话语要小心捧出，完整剥离冰封的暖意
缓缓注入炉膛的呼吸
所有轮廓都模糊
才浮现北宋的雪溪图，炉中跳跃的那簇火苗
足够煨暖一枚
月亮的孤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