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帐（组诗）

1.

风过而有形，而翻滚，而荡漾

而万物垂首而饱满，而致谷浪滔滔

无边的青纱帐，替耳朵谛听绸缎的窸窣，来自根系的歌吟

替唇齿品尝泥土的咸腥

替犁铧翻涌，星光流淌。替节气回到丰饶的那一瞬

替谦卑与坚韧生长

有谁在穗浪中松开衣襟，露出古铜的胸膛

有谁抚摸着秸秆，秸秆低语：如私语如战鼓如晒场连枷

有谁赤足踏垄，用掌纹里的沟壑接春播，秋霜

有谁，立在田头，等一个灌浆的人，一个沾满花粉的人

一个散发汗味的人

暮云沉沉，归于仓廪。长路漫漫，伸向远方

2.

何为永恒。何为滋养。以何为缄默和宽广

那远离浮华的部分，埋藏所有世代悲欢的部分，深情的部分

都能在青纱帐里寻得

翻开青纱帐，就是翻开麦浪翻滚的编年史，翻开所有荣光与沧桑

找回血脉的印记

根似根骨。节似节杖。阡陌间，田埂上，锄头的弧线牵引着千沟万壑

蝉声焦，蝈蝈鸣长。翠绿是种恩典，金黄是另一章

经翻滚，从远处落坠的光芒折叠出村庄

又次次沉淀于祖先的眼窝里

所以青纱帐有最温热的胸膛，青铜的根系；有十万穗子垂首

有命悬骄阳的，焦渴与倔强

所以青纱帐静默，有浑厚的包容与慈祥。所以沉醉。魂作镰，骨成壤

3.

在青纱帐，每株禾苗都挺直脊梁

脉络清晰而暗涌琼浆。每片叶子都呼吸，承托着光

噙着朝露的珍珠，浑圆而清亮

在叶尖的锋芒上凝聚。在布谷的啼鸣里晃荡

青纱帐苍茫如海，每株都是丰碑，都是明镜，都是国邦

那是自己的君王。沉默的父兄。大地与穹苍

在青纱帐，牵绊你的可能是一垄玉米缨垂落的璎珞

一道田埂边野菊细碎的星芒

一条车辙里沉睡的去年麦茬倔强的残桩

一截线条柔顺的瓦片，和它身旁的蚱蜢

甚至是一声轻咳，一次眺望。在青纱帐，豆荚鼓，棉桃裂

人与土地盟誓，生与死合唱

你血脉所有奔流的部分，板结的部分，灼热或者隐忍的部分

都归属于青纱帐

4.

凝视青纱帐，凝视自己，凝视漫溯血脉的源头

凝视绵延的时光彼方

承载着生与死的青纱帐，却因你的弯腰而起伏

她慷慨。隐忍。苍凉。她美得筋骨暴突，尘土飞扬

她脆弱而倔强。温柔而铿锵

走进青纱帐，就是走进你的心脏。那里，永远有一道犁沟等着你

你在墒情中，也在墒情外

你是深与浅的叠印，是大地连绵的胎记与回响

穗子垂首如叩首 十万颗头颅沉向土壤

——那悠远浑厚的回声，正是大地在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