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学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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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窗关紧了，雨声还是挤进来
茶在杯子里，慢慢凉透
舌尖上悬着没说出口的话
每个字都像旧疤，轻轻一碰就疼
你一转身，带走了屋里的暖意
雨点把黑夜敲得更深，更空
我知道有些旧事不该再提
提起来，会更苦
就像我们只在巷口站了一会儿
手心里就攥满了湿冷的雾气
瓶里的花蔫了，像我们
一起经历的日子，褪尽了颜色
不用对着空椅子说那些未尽的词
我原谅我们，就像原谅
一个雨天打碎的旧茶杯
2
雨水在瓦片上滴滴答答写字
纸折的小船漂走了，载着儿歌
昏黄的灯光照着老屋的梁柱
没有一样东西是多余的摆设
房梁上刻着模糊的刀痕和墨点
长大的印记藏在木头的纹理里
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雨下大了
我看见她鬓角的白，像落了一层霜
夜色浓得化不开，而看不见的愁
也在悄悄地生长
坐在灯下，想起母亲这辈子
最执拗的两件事：送我走出农村
和守着这盏灯，等我回来
3
院里的海棠花，再也托不住沉沉的春意
花瓣从褪色的枝头悄悄溜走
我坐在长满青苔的冰凉石阶上
野草在风里说着悄悄话，关于冬天
雨水把小小的天井洗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
我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和
这院子的一角，低声交谈
积压的心事像雨水一样涨满
水珠在石槽里熬着漫长的夜
话都说完了，屋檐角上才露出一点星光
天越来越冷，该把心事收一收
爱也好，怨也好，都显得多余。我不忍再听
一片叶子掉在地上的轻响
4
脚步停在书房门口，光线很暗
旧书桌上，砚台里盛着半干涸的雨水
像池塘里枯败的荷叶，覆着薄冰
冷风还在吹它裂开的边沿
没说出的话，悬在空气里
我嘴里含着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沉默的日子里
墨池里的水一天天浅下去
夕阳穿透薄薄的窗纸
照在纸上，却照不出一个痛字
5
霜降了，墙头的瓦松像披了白霜
更多东西在悄悄落下
雨声敲打窗棂，却带不来
那片枫叶飘去了哪里的消息
江南的雨季，水声细细
听着，心里反而安静些
走完湿漉漉的长巷
和数不清的陌生面孔擦肩
没有一句话能点燃交谈
彼此像墙上的苔藓，保持距离
我们默认了做这人海里的孤岛
各自有各自的阴晴圆缺
不必被对方的浪头
打湿衣裳
6
去找金银花、车前草，还有叫不上名的草药
也想把心里扎了根的旧伤忘掉
雨后，小路上冒出许多野蘑菇
艾草的味道沾满了我的衣袖
没人看见我和草木的无声交谈
蝴蝶在蕨叶间飞来飞去
很久没进山了，听不懂鸟雀的言语
阳光从树叶缝里漏下来
我好像做了一个安安静静的梦
忽然觉得林子越深，春天越近。年年都像这样
可树的年轮悄悄爬上了我的额头
光阴流走。一些云朵歇在树梢
一些沉进了村头的老井
7
去老码头要穿过三条湿漉漉的巷子
脚下的青石板，曾印着我们的脚印
茶壶嘴冒着热气，想说的话像闷雷
在小小的茶室里，最终化作水汽
沉默像把钝刀，在两人中间
划开一道安静的鸿沟
也许我们只适合这样静静地坐着
温吞的时光才能慢慢渗进骨头里
旧年的燕子衔着夕阳飞走了，从前的雨
一幕幕倒映在微凉的茶汤里
指尖绕着茶烟，掂量着夜色的轻重
谁的盼望随着水汽飘散了
我们安静坐着，分饮这一壶
陈年的雨声。当年清亮的绿意
如今沉淀成深浓的茶色
8
规矩之外，我独自走在山道上
任凭雨水模糊了路标和界线
愁云像墨汁泼满了群山
山雨快要来了
不再用谷粒去逗引屋檐下的麻雀
不再轻易说出那个字。摊开手掌
也接不住落进手心的雨滴
石缝里，桔梗落尽了最后一片叶子
它不会明白
我的等待像谷粒落进空荡荡的谷仓
那回音才格外悠长
9
旧瓦罐还挂在老屋的房梁上
时间好像停住了。雨夜该做点什么呢
不如，摸摸爷爷留下的旧烟斗
或者像剥笋一样，一层层剥开
心里那团化不开的愁
眼泪掉下来，用手心捂住额头
让思念的疼缓一缓
命像纸一样薄，万物都易碎
湖水从记忆的缺口漫上来
淹没了来时的路。那些模糊的影子
纷乱、模糊，抓也抓不住
只记得雨停的那一刻
屋檐水珠，滴在地面上
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