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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散文
2025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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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南桑椹红

豫南的风,总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吹过汝南的田埂,也吹过两千多年的时光。在这片养人的土地上,老辈人茶余饭后,总爱讲起“二十四孝”中蔡顺的故事——那个把孝心泡在桑椹汁里、刻在墓碑上的汉子。

蔡顺打小就苦,爹走得早,茅屋里就剩他和娘俩。那会儿的汝南,坡上长着野蒿,河边躺着石磙,十来岁的娃子本该在田埂上撒欢,他却提起了拾柴的筐。天刚蒙蒙亮,娘还在纺车旁嗡嗡嘤嘤的纺线,他就揣着块凉红薯往坡上跑,柴禾要拾得干,捆得紧,回家才能让娘少费点柴火。有回他在北坡拾柴,正弯腰拢着松针,突然心口一阵慌,像被啥揪了似的。他想起娘常说“母子连心”,扔下柴禾就往家跑,鞋底子磨破了也顾不上。到家一掀门帘,果然见娘急得在屋里转圈圈,原来家里来了远客,娘手忙脚乱找不到人搭手。他“扑通”一下跪在娘跟前,“娘,俺回来了”,那声音里的急慌,比身上的汗还热。

后来王莽作乱,绿林兵闹得凶,汝南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蔡顺挑着个破担子,一头是娘的旧棉絮,一头是讨饭的瓦罐,领着娘往许县挪。正是五月天,道旁的桑树上挂着紫的、青的桑椹,像一串串小灯笼。他放下担子,爬到树上拾桑椹,衣襟兜满了就往两个筐里分:黑紫发亮、粒大肉厚的,往一个筐里捡;青莹莹、瘪巴巴的,往另一个筐里搁。刚拾了半筐,就见一队赤眉军打过来,红头巾在风里飘,刀枪闪着寒光。有个当兵的上前扯住他的筐,“你这娃子,分桑椹做啥?”蔡顺攥着筐沿,声音不颤:“黑的甜,给俺娘吃;青的涩,俺自己填肚子。”

那当兵的愣了愣,往筐里瞅了瞅,黑桑椹堆得冒尖,青桑椹稀稀拉拉。队伍里静了静,领头的从包袱里掏出三斗白米,又解下挂在马上的牛蹄子,塞到蔡顺手里:“拿着,给你娘补补身子。”白米是细粮,牛蹄子能熬出稠汤,蔡顺抱着这些东西,眼泪“吧嗒”掉在桑椹筐里,紫汁子浸了一手心。

这事传到汝南太守韩重耳朵里,派人把蔡顺叫到郡府,要让他当东阁祭酒。蔡顺站在堂上,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衫,腰杆挺得直:“大人,俺娘年纪大了,离不得人,官俺当不了。”后来,又来了一位信任太守鲍众,再次推举他当孝廉,他还是摇头:“俺爹的坟在汝河阳坡上,俺得守着,不能走远。”在他心里,娘的棉絮、爹的坟头,比啥官帽都金贵。

再后来,娘走了。蔡顺在院里搭了灵棚,白天夜里守着灵柩,眼泪哭干了,就望着娘的纺车发呆。有天夜里,邻居家突然起了大火,风裹着火星子往他家扑,茅草房顶“噼啪”响,眼看就要烧到灵柩。蔡顺扑到灵柩上,抱着棺材嚎啕大哭:“娘,俺护着你,俺护着你!”哭声里的悲恸,连旁边救火的乡亲都跟着抹眼泪。奇的是,哭着哭着,那风突然转了向,火苗“呼”地窜到邻家去了,他家的茅草房愣是没烧着。乡亲们都说:“是蔡顺的孝心,把火神爷给感动了。”

娘下葬时,贴着丈夫埋在汝河南坡,坟头栽了棵小桑树。蔡顺就在坟旁搭了个草棚,白天给坟上培土,夜里就坐在棚里想娘。娘生前最怕打雷,一到雷雨天气,他就往坟头跑,膝盖跪在泥地里,抱着墓碑喊:“娘,别怕,孩儿在这儿!”雷声越响,他喊得越急,有时绕着坟转圈,对着天哭求:“别打雷了,别吓着俺娘……”那哭声混着雷声,在坡上飘着,连树上的桑椹都跟着往下掉,紫的汁子渗进土里,像娘的眼泪,也像他的心。

如今,在汝河的阳坡上,还长着成片的桑树。每到五月桑椹红,老人们就会指着紫莹莹的桑椹对娃子们说:“看,那是蔡顺给娘留的甜桑椹。”村里的娃子拾桑椹,也学着分两个筐,黑的给爷爷奶奶,青的自己吃;打雷的日子,谁家娃子要是怕雷,大人就会说:“别怕,蔡顺在南坡护着娘呢,也护着咱这些娃。”

蔡顺没当过官,没留过啥大名声,可他的孝心,却像汝南的桑树根,扎在这片肥沃的黄土里,一辈辈往下传。风一吹,桑树叶“沙沙”响,像蔡顺在喊“娘”,也像乡亲们在讲他的故事——讲那个把孝心嚼在桑椹里、刻在墓碑上、融进汝南土里的汉子,讲那份让天地动容、让后人记挂的真情。

这就是汝南的蔡顺,一个普普通通的孝子,却用一辈子的时光,把“孝”字写得比汝南的太阳还暖,比南坡的桑椹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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