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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小说
2025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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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 鸠

邯郸的元旦裹着层白霜。天还没亮透,城墙根下就蹲了些裹着破棉袄的人。他们手里攥着竹笼,笼底铺着干枯的茅草,偶尔有灰扑扑的影子在笼里扑腾,是斑鸠。

“王上今日还在章台宫受献?”蹲在最前头的张三搓搓冻红的手,笼里的斑鸠突然撞了一下竹条,他赶紧按住笼口,“昨儿我家那小子上树掏窝,不小心摔断了胳膊,还就摸来这么一只。”

旁边的李二麻子啐了口唾沫:“就这也值啊!前几日听说王上见了献鸠的就赏钱,满城的人都疯了。东门外那片林子,夜里都是打灯笼照斑鸠的,弹弓石子飞得比雪籽子还稠,没活捉的,不都摔死撞死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铜铃响,是宫里头派来收斑鸠的内侍。几人忙捧着竹笼上前,内侍掀开笼盖扫了眼,皱着眉指了指张老三的笼:“这只翅膀折了,王上要放生,你就拿这个来凑数?”

张三脸一红,忙赔笑:“小的实在没法子,这几日林子里的斑鸠快被捉空了。邻村王二为了掏个大窝,爬到老槐树顶,不小心摔下来,双腿都断了……”

内侍没接话,让随从清点了笼数,扔了串钱过来,转身便带着笼队往宫里去。张三捏着钱叹了口气,李二麻子撞撞他的胳膊:“好歹拿了赏,总比王二强。”

章台宫里暖烘烘的,赵王正坐在殿中看内侍们摆斑鸠笼。地上铺着层细沙,笼里的斑鸠缩着脖子,有的羽毛上还沾着血。赵王拿起个金盏抿了口酒,笑着对旁边的大夫邹衍说:“先生您看,今日是元旦,寡人放这些生灵归去,也算是在积仁德吧!”

邹衍没应声,蹲下身看那只断了翅膀的斑鸠。斑鸠见人靠近,怯怯地往笼角缩。邹衍回头问送笼的内侍:“这斑鸠是怎么弄的?”

内侍躬身道:“回先生,是百姓捉来时不小心弄伤的。这几日百姓听说王上要为斑鸠放生,都争着去林子里捉,有的为了抢个窝,还打起来了呢。”

赵王脸上的笑淡了些:“竟有这事?”

邹衍站起身,拱手道:“王上可知,昨日城外有个孩童为了掏斑鸠窝,从树上摔下来,至今还在床上躺着不能动弹。”他又指指那些笼,“百姓为了求王上的赏,提着弹弓、扛着梯子往林子里去,能活捉的本来就少,更多的斑鸠要么被石子打死,要么受惊撞树而死,或是窝被掏了,雏鸟冻死在窝里。”

赵王愣了愣,低头看笼里的斑鸠。有只小斑鸠大概是饿极了,用嘴啄着竹条,眼神怯生生的。他想起方才内侍说“林子里快被捉空了”,心里忽然沉了沉。

“寡人本意是放生积德……”赵王喃喃道。“王上的仁德是真的,可百姓的贪念也是真的。”邹衍打断他,“您要放生,却先让他们去捉,这就像给饿犬指了块肉,再让它们别抢——它们怎会听?到头来,被捉的斑鸠或许得了生路,可因‘放生’二字死去的斑鸠,怕是比这笼里的多十倍。”

殿里静了静,只有笼里斑鸠偶尔扑腾的声响。赵王捏着金盏的手指紧了紧,忽然把盏往案上一放:“先生说得对。寡人这是好心办了坏事。”他起身走到笼边,亲自掀开一个笼盖。那只斑鸠愣了愣,犹豫着往外探了探头,见没人拦它,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掠过殿外的梅枝,转眼就没入了天边的云里。

“传寡人的令。”赵王对内侍说,“即日起,不许再要百姓献鸠。谁要是再捉斑鸠来献,不仅不给赏,还要罚他护林半个月。另外,让医官去看看城外受伤的孩童,医药费由宫里出。”

内侍忙应着去了。邹衍看着赵王把一个个笼盖掀开,斑鸠们三三两两地飞出去,有的飞得不稳,歪歪扭扭地往远处去,却总归是往林子里的方向。

“这样才是真的积德。”邹衍轻声说。

赵王望着窗外,梅枝上落了只刚飞出的斑鸠,正歪着头梳理羽毛。他笑了笑:“是先生点醒了寡人。仁德不是做给人看的放生,是让它们压根不必遭这一遭捉拿。”

那天下午,邯郸城里的人都听说了王上的新令。张三正蹲在医馆外看王二的腿,听人说了这事,摸了摸怀里的钱,忽然站起来往家走:“得把家里那弹弓收起来,往后啊,再也不捉斑鸠了。”

林子里渐渐又有了斑鸠叫。过了些日子,东郭外的老槐树上,又有斑鸠搭了窝,风吹过树叶时,能听见雏鸟叽叽的叫声,脆生生的,像极了没被惊扰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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