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立
鲁迅文学院学员
深秋的辉县市八里沟层林尽染，五道岭的风带着质朴的热诚，奔流文学院第23期文学研修班的讲堂里，坐满了心怀虔诚的文学爱好者。曹剑老师坐在讲台中央，温文尔雅的眉宇间藏着江南才子的风雅，言谈间又透着江北汉子的豪气。这位横跨文学与影视两大领域的名家，既有《上将许世友》《决战南京》等三十多部影视剧作的辉煌成就，又有斩获五个一工程奖、金鹰奖、飞天奖等诸多殊荣，更以《青春流派》《大汉子》等诗歌作品频频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等名刊的轰动效应。
讲座开始，曹剑老师抛开那些晦涩的理论术语，蘸着生活的烟火气，聊起众多诗歌爱好者最关心的话题：诗歌创作的门槛到底有多高？普通人能不能写出好诗？对于这些问题，曹剑老师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用一个个鲜活的例子、一段段实在的感悟，把新诗创作的门道娓娓道来。
门槛低到抬脚就进
“很多人觉得写诗得有高学历、深学问，其实不然。”曹剑老师语气平和却笃定，“你看毛泽东同志，最高学历是湖南长沙师范的中等师范生，还做过图书馆管理员，但他的诗词气势磅礴，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孙家正，退下来之后才开始写诗，没有专业训练，全凭真情实感，作品照样感人至深，催人泪下。”
曹剑老师进一步解释，诗歌不是文人墨客的专属，它是中华民族流淌了3000年的文化血液，早已融入每个人的精神基因里。鲁迅先生曾说过，中国诗歌源于“劳动”，就是劳动者喊出的“嗨哟嗨哟”，那种带着节奏的号子，后来慢慢演化成了歌词，成了最质朴的诗。《诗经》里“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没有华丽辞藻，就是记录砍木、置木的劳动过程，加个“兮”字反复吟唱，就成了流传千古的经典。
“这个‘兮’字可不简单。”曹剑老师笑着说，“它就像我们新诗里的‘啊’，或者反复出现的某个词，是古典诗歌的‘文化密码’。单独讲这个字能讲一个月，它可作词、可成句，藏着历史与文脉，和新诗里的复沓手法一脉相承，都是让情感在回环中更动人。”
之所以说诗歌门槛低，还因为新诗挣脱了古诗的“脚镣”。曹剑老师引用闻一多的话，说古诗是“带着脚镣跳舞”，再美也受平仄、押韵的束缚，很多想写诗的人就被这些规则挡在了门外。而五四运动就像一把钥匙，把新诗从这些限制里解放出来，胡适的《尝试集》、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没有了平平平仄仄的讲究，没有了五言、七言的字数限制，不用再为“填词凑字”发愁，虽然没完全丢掉押韵，却给了创作者极大的自由。
“现在中国每天的诗歌产量至少10万首，还不算那些老同志在纸上写的、小范围传阅的作品。”曹剑老师给出的这个数字让人惊讶，“官场、商场、各行各业，都有热爱诗歌的人。有的农民种地累了，随口编几句顺口溜，里面就有诗意；有的工人在车间里，有感而发写几句心里话，照样动人。这就是新诗的魅力——随手拈来、随心而发，只要有激情、有思想、有情怀，哪怕不识字，都可能说出有水准的诗；哪怕文化层次不高，凭真情也能写出好诗。”
他特别强调，诗歌最迷人的地方，就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没有谁能精准定义好诗的所有标准，但好诗一出现，你就会立刻感知到。这种感知不需要高深的学问，靠的是本能的共鸣。就像李白“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疑是”二字就是“好像是、仿佛是”，简单直白，却把瀑布的壮阔感拉满。你不用刻意去解释，反复读、慢慢品，那种意境自然会走进心里，越解释反而越淡。
“所以说，写诗的门槛低到抬脚就能进。”曹剑老师总结道，“不用怕自己没文化、没技巧，先把心里的感受、眼里的风景、心里的想法写出来，就已经跨进诗歌的大门了。”
功力深在门槛外
新诗创作的门槛虽然很低，可为什么每天产出10万首诗，却很少有能媲美北岛、顾城，或是像刀郎《罗刹海市》那样引发全民共鸣的作品？面对这个疑问，曹剑老师沉吟片刻，给出了答案：“门槛低是让你能进来，但要写出好诗，就得在门槛外下功夫。好诗的核心永远是‘真诚’与‘深刻’，这才是诗歌创作的硬通货。”
他举了艾青的例子。“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句诗没有复杂的技巧，没有华丽的想象，没有多余的形容词，直白得不能再直白，却成了跨越时代的经典。“艾青写这句诗的时候，心里装着对中华民族、对脚下这片土地的深情，那种压抑在内心的热爱，用最直白的语言托出来，就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曹剑老师说，“对诗人而言，最大的成功不是获奖多少，而是百年后还有人能自然而然地朗诵你的诗歌，哪怕只记住一句，这首诗就成功了。艾青做到了，这就是真情的力量。”
真情可以是爱国情怀，也可以是个人情愫，甚至可以是愤怒与不满。曹剑老师提到了徐志摩，这位“纯浪漫派”文人，作品轻盈灵动，满是细腻的情愫。《再别康桥》不用逐句解析“恋恋不舍”，只要一遍遍朗诵，摇头晃脑地读、闭着眼睛听，那种对故地的眷恋自然会漫进心里。而北岛的《回答》，则是另一种力量，“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是对卑劣者的鞭挞，是藏在文字里的“咒骂”，不露声色却入木三分，让高尚者自豪，让卑鄙者心惊。
“诗歌是可以骂人的，骂得高明就是艺术。”曹剑老师说，“刀郎不是专业诗人，但他的《罗刹海市》就是一首‘骂得高明的诗’。他用‘马户’‘又鸟’做隐喻，替无数人发泄了心中的不满，堪称‘替一亿人骂了一亿人’。这首歌能火，不只是旋律好听，更因为它精准戳中了大众的情绪，达到了诗歌‘以情动人、以思警人’的更高层次。”
除了真情，思想的深刻性也至关重要。曹剑老师说，好诗从来不是昙花一现，而是能够穿越时光的精神印记。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短短一句话，用明亮的意象表达了深刻的哲理，四十多年过去依然影响深远，成为时代诗歌的标杆。南唐后主李煜，从皇帝沦为阶下囚，经历了国破家亡、受尽屈辱的痛苦，正是这份常人难以承受的精神冲击，让他写出了浸着血泪的作品，每一首都“玲珑剔透，字字黄金”，成为中国诗歌史上的绝唱。
“这就是‘国有大事必有诗’。”曹剑老师感慨道，“翻开中国三千年历史，只要国家发生大变革、大事件，必有诗歌留存。这些诗之所以有力量，就是因为背后有深刻的思想、厚重的情感做支撑。现在很多诗写得轻飘飘的，就是因为缺了这份真情实感，少了这份思想深度，光有华丽的辞藻堆砌，没有灵魂，自然打动不了人。”
他以自己的诗歌《大汉子》为例：“雪很厚很厚了，第一个夜晚，他只等到了一阵寒风踏雪而来。第二个夜晚，什么也没等到，冬天过去了，春天真是好。他忽然舒心地笑了……”曹剑老师说，这首诗没有复杂的技巧，就是写一个人的等待与期盼，把人物的心理变化、情感起伏藏在简单的叙事里，让读者能走进那个季节、那个世界，感受到那份漫长等待后的释然。“写诗不是炫技，而是把自己的真情实感、所思所想，用最恰当的方式表达出来。情真意切，思想深刻，才能让诗歌有生命力。”
找准最贴己的创作方式
有了真情与思想，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出来？这是很多新诗创作者的困惑。曹剑老师说，百年新诗沉淀下了很多创作手法，我们在学习时，不要刻意“选最好的”，而要“找最贴己的创作方式”。
“每个人的性格不同，经历不同，表达习惯也不同。有的人喜欢直来直去，有的人喜欢委婉含蓄；有的人擅长从日常琐事里挖诗意，有的人喜欢用新奇脑洞重构生活。”曹剑老师说，“没有哪种手法更好，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能让你顺畅表达情感、传递思想的，就是好手法。”
他给我们盘点了几种新诗创作中常用的手法：第一种是直白抒情，就像刘半农的《叫我如何不想他》，不用拐弯抹角，直接把心里的思念说出来，情感直抵人心。这种手法适合性格直率、情感浓烈的人，心里有什么就写什么，不藏着掖着，反而能打动人。第二种是意象营造，戴望舒的《雨巷》就是典范。诗里的雨巷、丁香般的姑娘、旗袍身影，都是意象，把时代的怅惘和个人的情愫融在一起，含蓄又优美，耐人品味。“用意象写诗，就像画水墨画，不用把什么都画出来，留一些空白，让读者自己去想象。”曹剑老师解释，“但要注意，意象不能堆砌，要自然，要和你的情感、思想贴合，不然就成了无病呻吟。”第三种是口语化表达，韩东的《大雁塔》就是代表。这首诗贴近生活，用平实的语言表达日常体验，打破了诗歌“高大上”的刻板印象，让诗歌回归平凡生活。还有一种是新奇视角，这在当代诗歌里很常见。就像王子俊的《外卖员》、张寒寺的《表情包》，从现代生活里找不寻常的切入点，展现对都市孤独、科技发展的思考，让人眼前一亮。“生活处处有诗意，关键是要有发现的眼睛。”曹剑老师如是说。
除了选对手法，曹剑老师还分享了一个实用的小技巧：多朗诵。“中国古代有句话叫‘诗歌不待解’，诗歌不要过度解释，越解释越啰嗦。”他说，“早年我做语文老师时，就跟学生说，一首好诗，朗诵千遍，不会写诗的人也会写诗，不懂诗的人也会懂诗。你去西安大唐不夜城那样的地方，反复朗诵李白、杜甫的诗，不用一千遍，哪怕一百遍，自然会懂诗的节奏、诗的韵味。”
他强调，朗诵不是简单的念字，而是要读出诗里的情感、诗的节奏。“徐志摩的诗要读得轻柔灵动，艾青的诗要读得深沉激昂，北岛的诗要读得坚定有力。读得多了，你就会慢慢找到感觉，写的时候自然会注意到语言的节奏和韵律，让诗歌读起来朗朗上口。”
曹剑老师还提醒大家，诗歌从来不是孤立的，它始终与时代同频。“田间的诗在抗战年代像战鼓，能唤醒人心；艾青的诗在民族危亡之际，传递着对土地的热爱；北岛的诗在变革年代，表达着对信念的坚守。”他说，“现在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有更多的机会去感受生活的美好、时代的发展，这些都可以成为我们的创作素材。写你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写你对生活的热爱、对时代的赞美，写你对人性的思考，这样的诗才有时代价值。”
“在这个文化多元、生活纷纭的时代，只要你有思想、有激情、有感动、有情怀，就可以写诗，写好诗。不用怕写得不好，大胆地写，自由地写，浪漫地写，豪迈地写。让我们踏入生活的河流，激荡生命的浪花，扎根生活的大地，采撷生命的花朵，用诗歌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与思考，成为诗歌大地上一棵伸向天空的树，成为诗歌天空里一颗灿烂生辉的星。”曹剑老师最后总结道。
深秋的晚风带着凉意，却挡不住心中的暖意与悸动。很多学员认真品味着曹剑老师的诗歌分享，心里豁然明白，原来，诗歌的门槛并不高，低到只要心怀热爱与真诚，每个人都能跨进来，都能写出属于自己的好诗；同时，他们还明白了，诗歌的境界是很高的，高到需要用一生的真情、思想和坚持去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