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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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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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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明志

滇东高原的金乐小镇被正午的烈日晒得发白。十一岁的吕明蹲在河滩上,随手将父亲编织的竹篾撮箕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秋老虎”肆虐,暑气蒸得杨柳耷拉着脑袋,蝉鸣像锯子一样割着空气。他却把母亲“晌午割草喂牛”的嘱咐抛到脑后——父亲走后的第三个月,这个曾经的优等生,已经成了村子里最会摸鱼的野孩子。他光着脚丫,裤腿高高挽起,眼神里满是顽皮,仿佛生活的重压从未触及过他。

河谷旁的涝水湾里,银鲫被惊得四散,鳞片晃出扎眼的光斑。吕明索性躺靠在柳荫下的石板上,将装了鱼的玻璃罐轻轻罩在脸上。透过罐底,他看着鱼儿在天空中游荡,云絮在罐口聚了又散,像是一个个飘忽的梦。

昨夜催债人踹门的闷响突然撞进脑海。母亲护住姐弟时,纳了一半的鞋垫从围裙兜里滑落,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跌落在火塘里。

“干明——!”对岸放牛的朱金华吹响口哨,“你姐姐背猪草摔到大沟边了!”吕明猛地翻身坐起,玻璃罐里的三条银鲫正拼命撞着瓶壁,鳃边渗出的血丝,像极了姐姐写作业时手指上被笔管破裂处划破的伤口——那支钢笔,笔尖磨损得厉害,笔管斑驳掉漆。本子上洇开的墨迹里,还汪着姐姐未干的泪。

暮色漫过老水车时,吕明盯着罐里打转的鱼苗。云影掠过水面的刹那,他突然看清鱼尾扫出的涟漪,竟像极了母亲凌晨推磨磨包谷时,磨盘碾出的纹路。当最后一条银鲫跃入深潭,场院方向传来掼打湿玉米的闷响,每一声都像是砸在父亲留下的竹篓上。

那夜,他摸黑翻出课本,月光把“金乐小学”的字样映得雪亮。姐姐用碎布条帮他接续好断了的书包带,并顺手把半块橡皮切成两半:“等你考进县一中,姐给你买整块的。”母亲在隔壁拆解旧毛衣,织针碰撞的声音,像是在数着更漏……

岁月流转,转眼二十年过去。沪滇产业园的玻璃幕墙前,吕明调试着新型水质监测仪。工牌上“技术副总监”的字样在秋阳下泛金。手机突然震动——姐姐发来照片:当年放生的河段上架起了景观桥,一群戴红领巾的孩子正往生态池投放银鲫鱼苗。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半块橡皮,监测仪突然响起提示音。电子屏上跃动的数据流里,当年玻璃罐倾斜的弧度正与此刻的水流曲线重合。滇东高原的风裹着河腥味掠过耳际,他忽然笑出声,眼角却泛起了眼泪——原来人生真正的顿悟,不过是某个百无聊赖的正午,野孩子被鱼尾扫醒时,掌心那抹转瞬即逝的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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