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西安,十里风荷正盛,38度的风,像是燃烧的烈焰,滚烫的云朵在天空缠绵,我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离开,归乡。坐在飞机上,第一次俯瞰这座城市,每一处风景都是无笔自成的诗,那个七月,我们说了再见,可是谁也没说,何时见!那一年,是2014年,那一年,我大学毕业。结束了十六年的学生时代,也结束了我蓬勃热烈的青春!
时光就像指尖的细沙,一眨眼的功夫,十年过去了。岁月老了,听故事的人,成了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成了故事里的人……
十年,听起来很长,但真的回忆起来,仿佛又很短很短。十年的光阴,弹指一挥,从一个初入社会的小姑娘,变成一个有孩子、有家庭的中年老大妈,不知不觉,镜子里的那个人,皱纹加深了,白发出现了,眼神浑浊了,脚步缓慢了,身心疲惫了,皮肤粗糙了,发际线……算了,不说了。
十年,听起来是时间,讲起来是岁月,但若是看起来,就只剩沧桑了。但是,仅此而已吗?人生过半,回头看看。
第一年,我和很多大学毕业生一样,在各种各样的招聘市场中海投简历,别人找工作,拼的是才华,我找工作,全靠HR眼瞎。我觉得自己一事无成,什么都不会,每天一睁眼,拿着一叠一模一样的简历奔走在人才市场狭小的过道上,迷茫、困惑、纠结……万千愁绪,在那个炎热的夏天,淹没了一个年轻人本就不堪一击的自信。直到拿到了第一个offer,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喘息,于是我便约上了三两个好友,开始了一场又一场的毕业旅行,现在想来,那大概是最快乐的日子了吧,花着父母的钱,看着自己的世界。我曾以为,我会永远永远的留在西安,留在那座充满神秘与魔力、让我无比沉沦眷恋的城市,可背井离乡的漂泊感,终是让我又重新做出了选择。
第二年,我像许多大学毕业生一样,一无所有,仓皇归乡。
待业在家的日子,当真是清闲,每天卧在床上,看着窗外,连风吹鸟鸣都觉得多余,我像一个超级巨婴,再一次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更像是得了颓废的公主病,十指不沾阳春水,尽情摆烂!但是作为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这样的日子,过起来并不能心安理得,所以摆烂两个月之后,我还是决定“靠爹”谋一份暂时糊口的工作,自此,开始了在锡林浩特两年的生活。那两年,像极了一段“小人生”,浓缩了成长路上数也数不清的酸甜苦辣。
后来,在老师的引荐下,我遇见了待我极好的司校长,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领导,也是真正引领我走进社会的人生导师,严厉的司校总叫我“玻璃娃娃”,他说我太脆弱,没经过摔打,所以他会时常带我去见一见世面,教我很多道理。
再后来,离开司校,我去了职业学院,教2016届机电学院热电专业三个班级的大学英语,那一年,我很快乐,遇见了处处能对我多加照顾又才华横溢的主任,结识了让我值得一辈子珍惜的挚友,还有一群善良懂事、亦师亦友的学生,大学英语结课的那天,他们为我唱了一首《安河桥》,“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属于我们的那些细细碎碎的日子,也真的没有再回来……
有人说:“《安河桥》一响,连路边的狗都有遗憾”,短暂的相遇,然后各自奔赴前程,我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分离,离开的那天,我的班长发了很长很长的一篇小作文给我,他说:“很想再听你讲一讲那些我听不懂的英文,很想让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很想再替你送一次班级日志……”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太多遗憾,所以 你好 再见……
第三年,我像很多大学毕业生一样,被催婚了!那时候最怕回家和七大姑八大姨团聚,每一次亲人的聚会都像极了我的“小刑场”。“你不结婚,没儿没女,养老院都不收你!”“你以为养老院那么好吗?没儿没女,在养老院过得有多凄惨你知道吗?”“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紧找个对象结婚,不然,岁数越大越难找,只能被人挑。”……我的每天,真的是夜漫漫睡欲浓,却难成眠,最怕亲友相聚,最怕他们的话题是我.......
后来,我遇见了Z先生,无处安放的心总算有了归属,最终归乡,是他的心愿,也是父母的心愿。就这样,我来到了多伦三中,在这里,我遇见了最好的领导、最好的团队、最温暖的学生,我也真真正正的成长成了一名人民教师。当了几年班主任,头发白了一大把,我对学生动了真感情,也是确确实实操了真心,我受过当老师的累,也享过当老师的福,年少时发过誓不当老师的我,如今,却对这份职业深深的眷恋着、热爱着……至此,一个漂泊的游子,才算是真正找到了归宿……
第一届学生毕业的那年,我结婚了,那是2019年,是我毕业的第五年。
婚后的日子,像极了复制粘贴,每天往返于家和学校之间,晨起暮落,早出晚归,细细碎碎的生活,像是切碎了的阳光,清净且温暖,曾经向往的诗和远方,终究变成了柴米油盐的日常,原来,一菜一面,才是生活。
第六年,新冠疫情开始了。19年底的寒假前一天,我和孩子们兴高采烈的互相说了再见,那个寒假后,我们过了很久才真的再见!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核酸、居家、网课,静默,高考延期……我们的生活像是进入了循环,大家变得越来越疲惫,内心时常焦虑不安。我们开始怀念超市里的熙熙攘攘,开始羡慕平凡日子里的烟火寻常,一天一天,我们像期待春天一样,期待新闻里的好消息。那时候,我才恍然明白,原来,国泰民安,就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我们的日子就这样一页一页地翻着,由冬天翻到夏天,转眼就是三年。2022年底,云开疫散,白开水的日子,终于迎来了两勺糖。但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一轮感染高峰,熟人见面打招呼的方式变成了:“你阳了吗?”、“宝娟,我的嗓子……”“宝娟”大概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在多年以后,以这样的方式火遍全网。那时候,最神奇的一件事就是:阳了以后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先发个朋友圈,医生说:“这是新冠的第一个典型症状”,人们烧的迷迷糊糊,但还是会坚持忍着痛苦翻着手机,看看又有哪位亲朋好友加入了“阳群”……
那段日子,对我来说当真是难熬,适逢我怀孕七个月,为了减少焦虑,我卸载了抖音快手等一系列软件,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喜”获红码,躺下的时候还好好的,一觉醒来,体温飙升,随后肚子里的宝宝便开始心率不齐,我坐在床上,无助的大哭,40度的Z先生,还要为我端饭、递水、降温,我总是哭,哭的他手足无措,我的后遗症,一直持续了近两个月——味觉嗅觉完全失灵,每天吃大蒜、闻消毒水,不见丝毫好转,慢慢的,倒也习惯了。
这样索然无味的日子,直到嵩羽宝宝出生,那是我毕业的第九年。
手术室里推出了一个妈妈,而那个也会嘤嘤嘤撒娇的女孩子却再也出不来了。从来没有人教我们怎样做妈妈,但我们好像天生就会做妈妈,从此,我有了一个小小的朋友,他不说话,满脑袋的奇思妙想,他会看着地上突然出现的垃圾激动的大叫;他会突然把抓在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高兴的手舞足蹈;他会踉踉跄跄的朝我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喊妈妈……自此以后,我所有的情绪都和他有关,自此以后,我每一个崩溃的瞬间都被他治愈。有人说:“母爱,是一场轮回的辜负”,妈妈能陪伴的,也只有生命最初的那几年,等他慢慢长大,留给妈妈的便只剩转身和背影。所以我格外珍惜此刻能够陪伴他的时光,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像今天一样,在他摸索着奔向远方时松开他的手,就像此刻,看他摔倒,我的心里也会咯噔一下,但我还是会不断地叮嘱家人,小小的磕磕碰碰没有关系,让他学会大胆往前走,摔倒了自己站起来。放开手,后退一步,给孩子空间和自由,让他感受到被信任,让他独立地去拥抱这个世界。我相信,我们的每一次放手,都是对他勇敢探索的鼓励,都是对他独立成长的深情祝福。我和Z先生说:“我们不要做自我牺牲型的父母,我们不要以爱的名义去绑架他,爱是归属,不是负累,我们给他的一定不是事无巨细、小心翼翼、被“掌控”的爱,他会有自己的人生,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等他长大,我们就去旅行,一边深爱着,一边告别着……”
2024年,我毕业的第十年,昨日那个鲜衣怒马执剑天涯的少年,早已挥手消失在了人海中。十年前,我们急着长大,只觉得日子枯燥而又漫长,毕业即是逃离,而如今,夏天依然还是夏天,一样的阳光,一样的汽水和冰棒,可再也没有我们,十年前的那些人,我们后来都没有再见……
小时候,时间用不完,长大了,时间不够用,到老了发现,半生的时间,不过被浓缩在了几个瞬间,那些絮絮叨叨的日子里,柴米油盐的白色账单攀上了我的头顶,一时间惊觉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也生出了几缕白发。十年,像是一个恶趣味满满的导演,改变一个角色,从来不问主演的意见,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追问时间,就这样在生活安稳的小船里、在这十年的洪流里,去奔赴人生的下一个十年……
写于2024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