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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圣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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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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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屠山下

柔和的阳光下,自然的魔力让浮屠山侧腰的森林变成了鲜艳的绿色,吴钩的感官完全陶醉在一片潮湿的青葱草木的涌浪中,沉浸于脚下土地那精妙得难以言喻的味道里。他慢慢放缓了呼吸,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一头正在啃噬鲜草的麋鹿。

压在弓弦上的手指将要释放,但一阵嘈杂的声音突然在附近响起。麋鹿警觉地看了看四周,似乎察觉到什么,在转瞬之间便逃离了原地。

吴钩蹑着手脚悄悄绕了过去,挪动脚步之前,他把自己的外套和鞋子都紧了紧,尽力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怎么又走到这儿了?”一个略有些沧桑的男性声音传到吴钩耳朵里。

“山林太密,不知不觉就到这儿了。”说话的这个人年龄似乎要小一些,但嗓门却要比刚才那人更大。

除了这两人之外,吴钩还听到其他人的脚步声,两轻一重,跟在那两人身后。他没有多做停留,悄然退出他们的感应范围,转到其他区域寻觅猎物。

下午四时许,吴钩终于有了些收获。他扛起一只被放尽血的豪猪从山西侧的羊肠小道下了山。这是他经常抄的一条近路,隐秘又安全,走到头便是三才寨。这是个几乎无人所知的小村寨。从行政区划上来看,三才寨虽然隶属于云南省,但由于距离省城实在过于偏远,已经十分接近西藏自治区和四川省的边界,所以实际上算是个三不管地带。

前面隐约能够听到猎狗的咆哮声,视野中开始出现了居落的影子。继续走个十来分钟,便差不多能够看到寨子的全貌了。

从高处往下看,整座寨子虽然不大,却像是座迷宫,道路陡峭、狭窄而拥挤。不断堆砌的房屋散落在寨子的各个角落,被木栅栏围着,如同小孩子散乱的积木一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荒凉如棺材盖一般笼罩着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世界,走在路上,偶尔能瞥到一些枯死的树桩和摇摇欲坠、已近坍塌的基墙。

很少有外人访问三才寨。其实若是按普通的审美标准看,这里的风景比周边许多地方要美丽得多,但从来没有游客会涌入此地。

吴钩的住所就位于寨子的西北角。独门独院,房屋有些破旧,无情的岁月颠覆着这座历经风霜的建筑,十几年来,他一直独居于这个地方,自己操持简单的家务。

从小道拐到寨子的主路上时,吴钩便远远看见自己家门口似乎聚了些人,他一眼便认出居中的家伙是寨长。这老家伙年轻时曾外出闯荡过,自诩是个见过世面的体面人,但在几十年的岁月摧残后,现在早已是皮肤黝黑,蓬头垢面,只能从脸上看出些许年轻时候的影子。

吴钩的身影刚出现在主干道上,身着长袍、趿着拖鞋的寨长便扯着独特的鹅嗓叫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们要找的,就是他了!方圆几十里,只有他才有可能带你们进到那座山!”

话音未落,围在他旁边的那几人便朝着吴钩快步迎了上来。

等那个打头的人走得近了些,吴钩这才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这人是个国字脸,身板比较健硕,鼻子扁平,嘴巴很大,嘴唇肥厚,脖子上好像患了某种皮肤病,皮层有些脱落。他的手掌很大,上面有厚厚的茧子,脚掌也很大,皮鞋的尺寸几乎比旁边的人整整大了一圈,看上去略有点滑稽。

寨长也甩着身子跟了上来,一把拉住了吴钩,“吴小子,这几个外乡人要进山,你去跑一趟呗。”

“不去!”

吴钩拒绝得干脆,寨长却也不着急,只是笑眯眯地道:“下月八号是你娘三周年忌辰了吧,只要办好这件事,我做主,等你回来就可以把她迁入祖坟。”

听到这话,吴钩愣了愣,半晌之后才讷讷道,“那……好吧……不过……就这一回!”

几个外乡人松了口气,这边交涉完成,寨长才介绍起他们的来历。那个长着国字脸的家伙叫任意,早些年曾到过附近的白族部落学习剑川木雕,是个专业探险者,听那意思曾在九年内走遍了大江南北,几乎去过了所有的怪奇之地,好像还是什么探险者协会的常务副会长。乍见此人,吴钩的双眼便被其脸上块块奇形怪状的白斑完全吸引,在那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间,似乎暗藏着某种似曾相识的韵律。

旁边头发乱得像鸡窝的中年男人叫柯天学,目前是国家科学院的物理学教授,正宗的老派高级知识分子。从面相上看就知道他是那种缺少待人接物经验的人,那副深度近视眼镜也向人们表明,他是一个拥有严谨务实刻苦钻研的求学态度,并且不太重视自己形象的人。

站在柯天学左手边的人是胡厉,担任他的助手,右手边的人叫徐志飞,是任意的司机兼助理。站在最后面的人是林破军,据说是个退役军人,为大家伙儿做些安全警戒的事务。

吴钩早就听了出来,这几个人正是在丛林中惊走麋鹿的家伙。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追究的了,权且当作“不打不相识”吧。

事情敲定之后,任意又询问今晚能否在吴钩家借宿。其实他们自己带了野外帐篷,但柯天学的身子骨比较弱,这几日风餐露宿早就倦了,正好听寨长说吴钩家还有空余的房间,便厚着脸皮要叨扰下。

吴钩倒是没有什么意见,转头开了院锁便带五个外乡人进了院子。把两间侧卧收拾出来后,他就开始准备晚饭。首先在压水井边把猎到的兔子洗剥干净,又用干松枝点起了一堆篝火。厨房里的盐巴已经不多了,他便在剥了皮的野兔身上抹了厚厚的一层蜂蜜,架在火堆上烧烤。不一会儿,蜜制烤兔肉的香味就在空气中飘散开了。

柯天学、胡厉、徐志飞和林破军吃的是自带的压缩军粮,完事后便早早去了房间里歇息。任意却主动凑到吴钩的饭桌前,自己吃了个痛快。许是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他在风卷残云的时候差点连自己的手指也一起吞下去,虽然没有油盐调味,但是抹了野生蜂蜜再用松枝烤出来的野兔肉,别有一番天然风味,在城市里一辈子也想象不到世上会有这种好吃的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任意颇有感慨:在这边远的山区,失去了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得到了一些在城里得不到的东西。然而,人生之事,谁又能把得与失完全衡量清楚呢?

第二天是寨子的平治节,老黄历有言:诸事不宜。在吴钩的强烈要求下,众人决定推迟一天再向浮屠山腹地出发。当然,任意也没有闲着,带着其他人把装备重新捋了一遍,确保不出纰漏。

吴钩则是趁着这个空余继续外出狩猎,直到夜幕降临才归来。此时,柯天学正在院子里指导胡厉摆弄一个圆环状仪器。教授看到吴钩进门,顺手帮忙卸下打来的猎物,将体型小一些的重新归拢在一起。他用长绳把它们系束一圈,对折之后先绕出圈,把绳子拉紧后,再将两根子线对压缠绕,再向下穿圈,直到绳头用尽。

吴钩愣了一下,这种技艺倒是不常见。他记起自己曾听寨长偶然提到过,这好像是生活在陕西省涿鹿市的居民惯用的打结手法。

“教授,您是涿鹿人吗?”吴钩出声询问。

柯天学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打小在京城长大,倒还没去过那边,怎么?”

“没什么,就是看您这个打结的手法挺独特的。”吴钩解释道。

柯天学哈哈一笑,“嗐,这是母亲教我的,用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由此,吴钩便压下心头疑惑不提。晚饭时,任意依旧是像昨天一样凑了上来,对着鲜嫩可口的鹿肉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后,吴钩便爬上自家屋顶消食。头顶是闪烁的群星,从这里看过去,他可以分辨出每家住户的居宅。

如水的月光在水面上洒下点点银光,一阵风吹过,月亮似乎在战栗,让眼前的倒影也荡漾起来。

任意也坐在他的身侧。一饭之恩,终究是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闲聊之中,吴钩问起任意来到这里的缘由。对方解释道,事情的起因是国家科学院的研究人员使用大功率的星空雷达扫描浮屠山区域时,发现其山体内部存在一种非常稀有的宇宙物质,对科学研究有巨大价值。几经辗转后,柯天学找到了他,希望他能陪同进行实地考察。但在到达浮屠山脚下后,一直没有找到进去的途径,不是遇到迷雾就是撞见些长相奇特的野兽。即使高价征询了寨里的几户老猎人,也没有人愿意带着外来者进山。

吴钩会心一笑,寨子里的老人一般很难去认同一种想法,可一旦接受了,就会固执地坚守下去。他从小就知道这些老辈人是怎么描述那片大山的:当地人都称它为魔鬼山,据说里面居住着无以计数的邪魔,人类只要进到它的腹地,就会被那些在嶙峋崎岖的怪石中钻来钻去的邪魔吞得连渣都不剩。

听到这话,任意倒是来了些兴趣,“那你怎么敢进去?”

“我不怎么信这个,我娘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鬼神。”

这时,任意猛然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哎呀!说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怎么没见你娘?”

吴钩沉吟了许久,才嗫嚅着说道,“不在了。”

任意脸现尴尬,“抱歉抱歉!”便自然换了个话题……

当第一缕阳光从浮屠山顶冒出时,吴钩便起床了。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几乎从未变过。

他的床挨着窗户,睁开眼便能看到浮屠山顶。从这个视角看上去,浮屠山的整体景象是难以形容的雄伟,似乎徘徊着一股非凡的荒凉气息,不需要具备太多的审美意识,就能完全领会到它所散发出来的美丽。在云层的遮盖下,绵延不断的高大群峰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勾勒出一幅神秘的轮廓。古老的河道蜿蜒环绕在群山之间,就像一条不规则的灰色绸带。无与伦比的美景既潜伏着太古久远的神秘,也直直击打着观察者的灵魂。

草草吃过早饭,胡厉又检查了一遍背包,这个包就像一个万宝囊,里面装着罗盘、食物、笔记本、锤头、折叠式工兵铲、登山绳和大功率手电筒等各种物品。临时探险小队整备完毕后,吴钩便从堂屋门后面抄上自己的抬杆子带着其余的人出了门。抬杆子是一种很落后的猎枪,装填的是火药,近战杀伤力很大,但若是距离超过了三四十米,威力和准头就没法保证了。

一行人沿着寨子西侧的小径上了山。说是道路,其实并没有什么路基,就是些碎石零零散散垫在地面上,除了本地常年穿山越岭惯走的人,几乎无人会发现这里。

跨过侧峰后,再走两个小时便可到达主峰。前往主峰的这段行程,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场视觉盛宴:在云层的影响下,雄伟的山峰在远处若隐若现,低垂的阳光洒在峰顶巨大的白色冰障上,幻化出交织着金黄和银白色彩的景象,恰如海市蜃景一般,似幻象而非真实存在的事物,激起了这些旅者的无限遐想。

来到主峰脚下后,可以看到,一层白茫茫的雾气环绕在基座的周围,使其保持着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柯天学刚要往前闯,却被吴钩一把拉住,“小心,这是白瘴气,有毒!”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几枚如红枣般大小的白色果实,递给了身后的每一个人。

“这是什么?”柯天学接过来问道。

“这是跳跳果,吃了这个,就不怕那些瘴气了。”

柯天学捏起果实啃了一口,暂且不提能否抵御瘴气,单就口感来说就是极好的,既脆又甜,水分很足,让人味蕾生津。

那边的胡厉迅速将跳跳果啃完后,便一直在摆弄一个类似于甜甜圈的仪器。柯天学见吴钩有些好奇,便自然而然摆起了传道授业的派头,“这是能够探测暗物质的迁星仪。尽管暗物质有引力效应,但这种作用力非常微弱,我们基本不可能在实验室中直接探测这种引力效应。所以我们把某种高能粒子封装在一个极其安静的环境中,如果周边有暗物质出现,高能粒子就会将其转化为微波光子,并产生异常磁场。通过观察磁场的强度变化,我们就能判断暗物质与我们的距离。”

有惊无险地过了瘴气带后,眼前出现的是一个罕见的绿植区域。一张张巨大的蜘蛛网伸展在各种不同粗细的枝丫之间,各种腐烂的尸骸在树根处堆积,这片区域生机旺盛,却也是死亡的乐土与家园。

吴钩在前小心翼翼地带路,其他人也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亦步亦趋跟上。在深山老林里,危险的东西太多了,各种野生虫兽,甚至天气变化都可能要了人的性命,要是碰上枯叶腐烂形成的沼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来。

六个人的距离很近。不知道为什么,走在前头的吴钩突然停了下来,他突然停步,跟在他身后的柯天学没有准备,正好撞在了他背上。教授被撞得向后倒,任意赶紧在后头把他扶住,抬头问吴钩:“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下来不继续走?”

吴钩转身叫道:“快往回跑!”他好像在前边见到什么可怕的事情,连声音都变了。

顺着视线看过去,任意这才知道他为什么转身要跑,原来前方半空中的树干上竟然站立着五只色彩斑斓的花豹,体型堪比阿卡利亚大陆最强壮的雄狮,露出了满口白森森的獠牙,看得人头皮发麻。

吴钩是打猎出身,深知这些豹子的厉害。一只他还能勉强对付,这一下来了这么多,方圆百里最高明的猎人也得落荒而逃。

在其他人愣神的时候,林破军已是意识到迫在眉睫的危险,扯下背上的85式冲锋枪便抬臂射击,“哒哒哒哒哒……”

令众人惊惧的是,子弹击中了花豹,打在了它的皮肤上,竟然发出一道“叮”的声音,宛如撞击在钢板上。

面前出现的花豹,竟然都是铜皮铁骨!它们受到攻击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声怒吼,然后从树干向下直扑过来。

“快跑!”吴钩和任意慌忙架起教授,招呼其他人撤退。

花豹的速度很快,眨眼之间便追到柯天学的身后。就在散发着冰冷寒光的獠牙与鲜嫩的血肉发生碰撞时,天空的云层骤然浓密起来,狂风骤起,周遭的世界仿佛全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众人往来时的方向顶着风跑,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纸片一样,每一步都身不由己,随时会被狂风卷走。花豹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鼻翼耸动,似乎嗅出些许令人不安的味道。

突然,“轰隆隆……”空中一道闪电瞬息而至,竟将奔在最前面的花豹击成了焦炭。而其他花豹,则是“嗷呜”一声急速掉头,很快消失在密林深处。

奇特的是,花豹消失后,那团阴云竟也缓缓消散。

危险暂时解除,众人继续进发。再往前不远,一道磅礴的瀑布突兀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奔流直下的山水撞击着坚硬的岩石,发出巨大的声音,将吴钩等人的脚步声彻底淹没。

水流撞击岩石,升腾起阵阵水雾,似乎在把来到这里的人引向遥不可及的未知。旁边的许多侧道或是洞穴,带着如夜一般漆黑的神秘,似乎潜伏着无可名状的危险。

路旁散落着一些饱经风霜的岩石,没人知道它们经历了多少岁月。走动之中,柯天学在一块像玻璃薄片一样的结晶体前蹲了下来,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它。

“奇怪的纹络!”他拿出放大镜仔细分辨着上面的花纹,感觉有些奇怪:这块化石应该出自寒武纪,但一般只会出现在广袤冰原的太古双质岩层中,却不知为何被埋葬于此处。

趁着教授观察化石的间隙,其他人找了个平整些的地方进行短暂休整,吴钩则是继续走了一段。再往前已经没有路了,厚重的山体将他们堵了个正着。吴钩走到左边大概二十米的地方,把茂密的紫苑花扒开,竟然露出一个椭圆形的洞口。

洞口低矮得难以想象,而且还被碎石堵住了,吴钩把林破军叫来,费了不少的力气才把那些碎石清理干净。洞里面黑漆漆的,用手电筒一照深不见底,他本想打头进去,却被任意拦了下来,示意自己先来。

任意点起火把,率先跨入了洞口,其他人也迅疾跟上。

与洞口相连的是一个半圆形的通道。岩洞里面,某种不间断的模糊低语让到访者感到里面的事物极其阴郁,猛烈的冷风呼啸着刮进刮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响,似乎在抗拒着外来者的进入,同时让这个被打开的低矮石灰岩凹洞愈发像是通往禁忌之地的门户。

这种浑浊的声响让一行人的潜意识里滋生了一种模糊的抵触和反感,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仅是一种灰色的心理象征和无端联想,但却为整个队伍凭空增添了些许意料之外的阴霾。

突然,火把熄灭了,周围的黑暗逐渐加深,仿佛是浩劫来临的前奏。与此同时,洞口周围的空气变得飘忽震荡,似乎喻示着他们已经穿过了已知世界的边界,一头扎进了无限的深渊炼狱。

任意重新点燃了火把,继续在地势不平的通道中艰难攀爬,由于空气稀薄,除了吴钩和林破军之外,任意、徐志飞、胡厉和柯天学都戴上了呼吸面罩。

狭窄的通道一直向下延伸,看不到终点,无穷无尽,仿佛一口邪魔占据的悚然深井,人类手中的火把根本无法照亮前方的尽头。

通道的方向亦在不断变化,内径也逐渐变得漫长、低矮,连跪行都有些困难,任意只能沿着石面蠕动而行,极力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前进之途,每一步的距离都显得那么遥远。

当众人意识中的时间几乎要停止的时候,打头的任意终于感觉伸出的胳膊没有了束缚。他知晓终于到达了终点,于是奋力挤出洞口,将皮靴踏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庞然繁阔的巨大空间,从极度压抑逼仄转换到这样恢弘的环境中,就连最为矜持的柯天学都叫出声来。这里宏大得让人不能尽收眼底,除了吴钩之外,每个人都抑制不住内心强烈的兴奋之情。若非亲自到达此处,谁也不曾料想到浮屠山中竟然会有如此广阔的内部空间。

借着手电筒光和未知的地下磷光可以看到,这个庞大内生系统的顶端生有很多石钟乳,有些甚至延伸到下面形成贯通整个空间的石柱。这些石柱厚重坚实到无以复加,且在无穷岁月的侵蚀下呈现出畸形怪异的形态,显示出变化无穷的腔调,几乎囊括了人类能想象到的所有形状和比例,令人难以置信——在它们生长的萌芽时期,或许人类甚至尚未从类人猿的种群中进化成型。

各个角落中,扇动着晶莹剔透翅膀的未知小虫闪着蓝色磷光跳着死亡之舞,仿佛让所有人回到了湛蓝的天空之下。密集的岩道形成了纷繁复杂、错落有致的蜂巢状结构。岩道上方是一道澎湃汹涌的瀑布,下面则是一条壮阔黏腻的河流,仿佛从炼狱中涌出的生命之源不时地冲刷着暄软的大滩,流向未知而古老的黑色海洋。

初次踏入这座非人力所能及的岩石宫殿中时,每个人脑海中都涌现出一幅黑暗与光明交织而成、时空被无情扭曲的混沌画面。虽然这画面很快消湮无踪,但将来访者脆弱不安的内心完全勾勒出来。

通道的出口处连接着一个小小的露台,露台前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沟壑,再往前就是刚才看到的瑰丽玄奇的地下世界。一座圆柱形的石桥架在沟壑之上,将露台与那片广袤幽暗的世界连接起来。

吴钩率先过了石桥,其他人依次跟上。所有人全都通过后,飞舞的蓝色小虫落在了众人前方的岩石上,徐志飞好奇地靠了过去,用两只手指把像蓝色火焰一样的虫子捏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仔细观看。然而就在此时,他手指和虫子接触的地方却瞬间鼓起一个大包。

徐志飞攥住手指,哪知血包却越来越大,如同充气的气球。剧烈的疼痛让他倒在地上扭曲挣扎,惨叫声响彻整个地下空间,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回声,久久不绝,听得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没过多久,惨叫声便逐渐消湮无息,地上只留下一摊没有形状的烂肉。如果不是有人目睹了这一切的经过,谁能相信世界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不然……咱们还是返回吧!”眼前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吴钩在徐志飞的遗骸前站稳了身体,对任意等人说道。瀑布从他右手边的上游一泻而下,势不可挡,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似乎在响应着吴钩的言语。

“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徐志飞的死亡似乎并没有对任意产生什么影响,他用尼龙布盖住了徐志飞的遗骸,又找了几块石头压上,权且算是进行了安葬。

柯天学刚要说话,突然“轰”的一声巨响,石桥不知为何竟然断为两截,坠入了万丈深渊。

现在石桥毁坏,原路返回已变得不切实际,只能继续向前。但折腾了这么久,任意决定让大家先休整一下,再行赶路。

吴钩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进行警戒。这个地方从里到外,都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看不清那面纱下是不是隐藏着危险,所以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在大家都休息的时候,也不敢稍有懈怠。

胡厉从包里取出压缩食品分发给大家,然后又继续摆弄手头上的迁星仪。等屏幕上的图像稳定显示后,他立刻向柯天学汇报情况,“教授,信号在逐步增强!”

柯天学应了一声,继续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众人再次出发后,世界仿佛又发生了些变化,除了皮靴踩在地上的踏踏声外,周围全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死寂。在这片被死寂统治了久远时光的空间中,各种蜿蜒曲折的小径交织在一起,有些甚至悬伸了出去,如同险峻的悬崖一般。

为了确保不在这种环境中迷路,任意在经过的岩石上凿刻了记号,但这似乎并没有多少作用。在这个由众多山石组成的迷宫里,所有的道路仿佛永无止境,似乎暗含了某种模糊的东西,让行走的人们神经越绷越紧,越来越焦躁不安,并不可抑制地产生出强烈的压抑感。

幽暗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当置身于这种非常规的环境中时,人类可以把他听到的声响演绎出无数种可能。但无论有多少种可能,他们寻找到的除了潜在的恶意和邪恶的征兆,似乎别无他物。

除了手电筒照亮的区域,整个路途之中,光明杳无痕迹。

突然,一个身影从角落中猛然冲了出来,但还未等吴钩辨认出它究竟是什么东西时,就已被剧烈的冲击紧紧地攥住。

“什么东西?”“妈呀,怪物啊!”危险骤现,任意和林破军情急间都被吓了一跳。

透过模糊的光影,可以看到那扑上来的身影与人类有些相似,具有亚人种的特质,却并不属于人类,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是接近人类的范畴。

那身影的速度很快,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将吴钩扑倒在地。

其他人都迅速退到掩体后面。但那身影却缠住了吴钩,无论他怎么挣扎,就是甩脱不掉。这时任意给他提了个醒:“快……快装铁沙,打它!”

吴钩这才想起来硌在背上的猎枪,连骂自己没用。他用一只手顶着袭击者的脖子,不让其攻击到自己的头部,腾出另一只手往猎枪里装填火药。

但袭击者的力量太大了,挥舞着的手臂离吴钩的脸越来越近。周围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此时,吴钩的鼻洼鬓角全是汗水,在争分夺秒中,他尽量只把注意力放在手中装填猎枪的动作上,不去想眼前的生物。

就在吴钩完成装铁沙火药,并替换完火绒火石的那一刻,袭击者的爪子已经堪堪要够到他的脸。吴钩连忙使劲转动脖颈,顺势把枪口倒转向左,正对着它的脑袋开了一枪,这一枪因为火药放得太多,烟火升腾,把他的脸熏得一片黢黑。

由于吴钩是单手抵近射击,后面没有支撑点,再加上还要防守对方的攻击,猎枪射出的火药还是打得偏了,没击中袭击者的头部,只是把它的肩膀打得血肉模糊。尽管没有命中要害,但那家伙吃痛之下总算从吴钩身上掉了下去,沉重地砸在地上。

此时,附近的林破军终于找准了机会,疯狂地把手中自动步枪的子弹倾泻出去。

片刻之后,袭击者终于失去了生息。林破军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它的尸体翻过来,才让其他人看清了它的真正面貌。乍看上去,这种生物比普通人类体型更为高大,但眼睛部分却是白化无目。任意介绍道,这应当是由于长期生活于地下,不见天日,所以身体的色素沉积过程遭到破坏,双眼也萎缩成无用的裂缝。

这个生物的皮肤会让人联想到蜥蜴以及鳄鱼,但很难看出应属于爬行动物还是哺乳动物。它的手掌脚掌都很大,肢臂很长,柔软亦不失强壮,巧妙地协调着整个身体的肌肉与神经,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技巧和灵活性。它尖尖的双耳像兽类一样立在扁平脑袋的两侧,与额头正中的犄角相互映衬,更加凸显出某种怪诞的特性。

总而言之,这家伙身体上每一处的线条轮廓,都悖逆着人们正常的感官。特别是柯天学,他盯着这个类人生物,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儿,却又说不出具体的缘由。

就在众人围观怪物尸体的时候,林破军却端着枪朝着怪物刚才蹿出的地方厉声喝道,“出来!”

十几秒钟后,另一个较怪物矮一些的身影从黑沉沉暗不辨物的阴影中慢慢站了起来。在亮光与黑暗交接的地方,可以看到它的脸庞白得像是抹了面粉,没有丝毫表情,绿油油的眼睛在所有人的视野中异常显眼。

见到另一个异类现身,林破军抬起胳膊就要射击。哪知吴钩一把拽住了他,急声说道,“等等,先别开枪!”

林破军被带得一个趔趄,冲锋枪失了准头,射出的子弹都打在了身影前面的石面上,迸出了点点火星。

趁着这个间隙,那身影又迅速跳入了黑暗之中,几个跃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根本让人来不及反应。

见到那身影逃脱,林破军朝着吴钩怒目而视,“臭小子,你干什么?”

“那是个人,你看不到吗?”作为山里土生土长的娃子,吴钩就没咋受过书本的“摧残”,视力好得很,就连林破军都比不上。

“真的?”林破军仔细想来,那个人影确实与之前的怪物有些不同,但这个鬼地方处处布满危机,所以他一时受惊便下意识开枪。

为了防止袭击者的尸体引来更多的同类,吴钩将其弃入了深渊,便带着其他人继续赶路。但在过了五六个岔口后,空气中不知为何开始出现了浓烈的腥臭味。

再往前走,腥臭味变得更加剧烈,几乎让人窒息。当吴钩走到道路的尽头时,这股味道已然达到了峰值。

用红外线透镜从高处往下看,一排排体长约半米、形态似蚂蚁的令人作呕的怪物挤在蜂窝巢穴状的洞穴中,闪耀着赤红色的眼睛,唇边挂着滴血的碎肉,将这个诡异的地方映衬得宛如魔窟一般。

眼前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的身体猛然僵硬起来,无名的恐惧扼住了误入歧途者的喉咙,直到吴钩狠狠扯了把他们的衣服,才令其回过神来。

在意识到真实危险的迹象之后,吴钩反而没有显得很慌乱,只是压着嗓音说道:“慢慢退出去。”

众人刚缓缓迈开脚步,莫名的震动突然自地下产生,将地面折腾出一道又宽又长的裂缝。胡厉躲闪不及,身体失去平衡,“哎哟”一声踩入了裂缝中。巢穴中的怪物被他的叫声惊动,纷纷扑簌着腿脚聚了过来。此时隐蔽身形已无意义,吴钩回身大喊一声,“跑!”

其他人都争先恐后向来的方向逃去,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不巧的是,这地下全是石墨岩和火山灰,踏上去又软又滑,跑起来十分吃力。任意和胡厉在慌乱之中竟然又双双跌入了刚才被撕开的裂缝,掉入了下一层通道。

身后的那群家伙越来越近了。空气在它们嘶哑的咆哮中变得污浊不堪,地面亦在它们整齐划一的步伐中颤动起来。由颤动引起的诡异频率中,吴钩几乎无法呼吸,只能聚集起全身的意志力夺路狂奔。

柯天学亦跟在他身后左突右闪,艰难地避开地上的碎石。不知不觉间,两人竟逃到了一个圆形的巨大石台上。

他们背对着石台侧方的万丈深渊,前面到处都是蠢蠢欲动的怪物,缓缓向后退步。若祛除脸上因恐惧而留下的汗珠,倒还颇有种“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

另一边,胡厉跟着任意夺命狂奔,却是不小心又踩到了旁边的碎石,摔倒在地。后方的怪物已经如影随形般扑了上来。眼见他的性命就在呼吸之间,在前面开路的林破军飞起一脚,正踹中怪物的胸口,这一腿如中钢板,疼得他直吸凉气,腿骨好悬没折了。

怪物受到攻击,便丢下胡厉不管,旋即恶狠狠探出利爪插向林破军的脑袋。千钧一发之际,林破军把手中的手电筒迎面掷向对方,一个前滚翻从它腋下滚过,又反过来牢牢搂住怪物的脖子。怪物也不甘示弱,左挠右抓,想把背上的人类晃下来。林破军被它甩得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闪,只能再加大胳膊上的力度。

不承想,一人一怪厮打之际,竟是再次撞上了刚回过神来的任意和胡厉。结果,他们全都跌跌撞撞,不知不觉间便挪移到了悬崖边上,摔了下去。

上层通道中,诡异的震动再次袭来,将圆形石台和站在它上面的生物都牵引得晃晃悠悠。在怪物就要扑上来的时候,洞窟顶部突然落下一块巨石,正好砸在深渊边缘的受力点处。紧接着,“咣当”一声,整个圆台便全部坠落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钩猛然惊醒过来。他的身体痉挛得厉害,冷汗也湿透了全身,脸上、双手、双脚都感受到了强烈的刺痛。

他先试着走了几步,看看自己疲惫僵硬的身躯是否还能移动。尽管已经虚弱无力、饥饿难忍,但整体状况还好,对身体各处的控制也没有问题。于是,他将落在身上的碎石和岩屑扑打干净,便赶紧查看四周的状况。

结果有些糟糕:任意、胡厉和林破军都不见踪影。奔跑途中,吴钩把全部注意力集中于逃命,完全没有工夫观察和分析身边的各种细节,竟是完全不知道这三个人何时脱离了队伍。

不远处,柯天学也从碎石堆中慢慢站了起来。幸运的是,他也没有受到什么大的外伤,只是腿上和腰上被划出几条血道。另外就是脑袋摔得有些头疼脑涨,估计需要缓个半天才能恢复清明。

“这是哪里?”教授从背包里取出止血带,边给自己包扎边问,动作既标准又干脆。他刚才已经在周边探查了一圈,完全没有发现助手的踪迹,只找到了他的背包。

就在吴钩要回答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强烈的光线,华丽而刺眼。他偏了偏头,抬起胳膊挡住照过来的强光,等光线弱了些,才转过头来。

柯天学看到面前的身影,不禁惊异地张大了嘴巴——居然是那个逃跑的小家伙。这次,他彻底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除了皮肤更为白皙,这个小家伙与外界的普通儿童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耳朵上端比较尖,倒有些像是西方国度神话故事中的精灵。他跑到吴钩跟前,用手臂比划着,口中断断续续说道:“我……天……一……跟……上……安……全……”

听到这有些突兀的声音,在场的两人都惊异十足——这个生活在地下世界的异族人,竟然会说汉语!

吴钩又跟他比划了一通,终于确定这孩子的名字就叫天一。他跟柯天学商量了下,决定先跟着小家伙去他的领地,再择机寻找掉队的三个人。

在天一的带领下,一行人左转右拐,进入了西北方向的新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扇巨大的灰色拱门,尽管上面的花纹已经被侵蚀得模糊难辨,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一种蛮荒苍凉的艺术风格。

穿过拱门,后面就是一道狭长的斜坡,沿着圆形大厅螺旋上升,颇有几分阿卡利亚大廊道的影子。大厅的地板被切割成怪异的形状,如混沌般无序,却又隐隐暗藏着某种规律。

穿过大厅就进入一条新的通道。许多雕刻放置在通道两侧的石墙上,看起来栩栩如生。这些精美的艺术品如同汩汩的溪水,缓缓流过传说中的时光。

在这幅壮丽的史诗中,一个部族在历史的风云变幻中苦苦挣扎。部落的子民在山岩中开凿出膜拜的神殿,建立了辉煌壮丽的城市,创造出缥缈如仙境的世外桃源,但随后便陷入了战争的泥潭之中。曾经强大的部族走向了衰败,富饶的土地被割让出去,原本和善的族民对外面的世界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残暴,许多人失去了性命,幸存者被放逐到杳无人迹的群山之中,自生自灭。

不知为何,当看到这些雕刻时,柯天学的脑海中都不由得浮现出一幅夹杂着电闪雷鸣和狂风大雾的景象,感觉极不舒服,就好像是眼前的事物从自己的细胞深处唤醒了潜藏已久的记忆。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走出通道,就来到了天一所在的聚居地。

放眼望去,各式各样风格的建筑在凸起的岩面上星罗棋布。右手方向的那一边,人工搭建的岩屋像无脊椎动物一样紧紧贴在裂谷的两侧,三三两两的居民进进出出。左手边是一排冒着热气的圆形建筑,兼具生产食物和提供热量的功能。而在聚居地的上方,居然有个巨大的圆球状物体,那赫然是一轮人造太阳,向四周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快走出通道的时候,吴钩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身披锦绣华服的人正站在出口处,朝这里张望着,四周立着五名身披甲胄的护卫。吴钩心中了然,这应当是天一的族裔了,兴许就是他的父辈亲人。

果不其然,天一看到那人,立刻蹦蹦跳跳靠了上去,扑到对方的怀中。

“欢迎你们,外乡人!”高大的异族人抱起小家伙,热情地跟吴钩两人打着招呼。这人竟然也会汉语,而且流利程度堪比大城市中的播音主持。

寒暄之后,吴钩才了解到,眼前的家伙竟然是这个地下部族的大祭司。据他声称,自己的部族源自上古的蚩尤部落。涿鹿之战后,族中八十一勇士尽皆被屠,部落只余老弱病残。黄帝特赦,网开一面,余以火种。恰逢浮屠山飞降天外陨石,族中大祭司决定将全族迁入山岩世界,并以祖巫之名起誓,将世代看守魔石,直至最后一人!

吴钩和柯天学被引导着去往部族中最高大的那栋建筑。前行途中,他们发现这里的居民依靠地热能进行发电,并通过改造原生的荧光菌株实现了超大规模集成式光网。因此,这里的生活中到处都充满着光明,从这点上看,与整个地下世界其他的生物相较,这个古老的部族宛若异类。

更加奇特的是,尽管种群已经深藏于地下,然而文化教养并没有与这里的居民渐行渐远。虽然在先祖盟誓的约束下只有极少数人才能离开地下世界,但在大祭司的大力推动下,部落居民基本接受了正常的普及教育,学识优异者大都进入了部落的管理阶层。

有趣的是,这里的餐食同样是荤素搭配,香甜可口,味道与沿海省份的菜系有些相似。兴许是看到了柯天学的疑惑,大祭司解释道,早些年间为了追捕进入部落行窃的冒险者,他曾在多个省份辗转游历,其间品尝了各种美味,并将其制作方法带回了族地。

吃饱喝足后,大祭司着人带领着两个外乡人前往准备好的屋舍。经过一个方形简易板房的时候,吴钩突然发现在里面的两个人影有些熟悉。他定睛一看,那竟然是任意和胡厉!

他们俩蜷缩在监牢中瑟瑟发抖,衣衫褴褛,发丝上满是污垢,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

吴钩指着两人问向导:“这也是你们部落的子民吗?”

那向导瞅了一眼,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这是两个觊觎魔石的窃贼,被圣地的守卫教训一顿后暂时关在这里,过几日自会处理掉。”

吴钩“哦”了一声,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这魔石八成就是柯天学要寻找的什么暗物质。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便依序随着向导离去。

夜幕很快降临。说是夜幕,其实就是大祭司将人造太阳的亮度调到最低,从而达到与外界相同的昼夜周期。

知晓了任意和胡厉的下落后,柯天学有些坐不住了。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但沉吟了许久也想不出什么解救的办法。吴钩告诉过他,那栋简易板房看着防卫松懈,但其实是四周制高点的聚焦之地,强攻是不可能的,只能智取。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情,魔石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东西?一念及此,他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飞到那劳什子魔石前看个究竟。

快到天亮的时候,柯天学拽着吴钩叩开了大祭司的房门。听清楚两个外乡人的来意后,他缓缓说道:“你们很直接,也很坦诚,我喜欢坦诚的人!但是与魔石面对面是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的精神迷失在未知的领域,所以,如果出现了差池,你们要自己承担后果!”

从居住区到圣地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尤其是要经过地耄的领域。地耄是初代大祭司饲养的蛇宠,分属蚺类,到现在已经长到了上百米长,伏在洞中时,两只眼睛如红色灯笼一般。不过,现在是它的休眠期,避开它的难度不大。

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个死亡杀手的领地后,再走半个小时,就到了圣地的最深处。在这个狭长的洞窟内,吴钩和柯天学终于见到了大祭司口中的魔石。

它的形态有些像放大了几十倍的鸡蛋,表面光滑无比,隐隐发出蓝色荧光。周围有一圈水银般的物质,将其与在场的人分隔开。

柯天学盯着迁星仪上持续闪烁的光点,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喃喃自语道:“就是它……就是它……就是它……”

然而,当他想要靠得更近些时,却发现有某种可怕的影响缓缓地向在场的众人迫近,试图把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从正常的世界拖出去,引向一个充斥着黑暗的未知深渊。

突然,魔石爆发出极其强烈的蓝色光芒,这束光芒映照出的浩渺如天际的气息模糊了在场所有人的双眼,使每一个在视界边缘与其接触的生命都不自觉地疯狂起来,催促着其重新定义有关宇宙和谐的概念。似乎有某个冷漠的目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阴影落在所有人的身上,让大家感到彻骨冰冷,同时又生出一种无端的明悟——眼前的事物可以置规律于混沌之上,解答人类世界一切的悖论和秘密。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如木鸡般呆立在原地,害怕得要发疯,甚至连血液都凝固住了。坦白地说,这种源于未知的恐惧比任何理性逻辑所推测出的恐惧更加强烈,在以往任何一个场景中所感受到的恐惧都无法与当前面临的恐惧相比,就好像漂浮在一个模糊的世界里,完全丧失了时间和逻辑的概念。

纵使人类无边无际的恐惧发展到最大限度也莫过于此。甚至可以说,这恐惧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只属于无数光年外的异度空间。

崎岖的岩面之上,魔石不知为何开始融化为无定形的原生质,身体不间歇地反复成形和分解着,表现出无限的可塑性和延展性。这看上去是一种错觉导致的欺骗,但事实却是,这个由无数复杂线条勾勒出来的事物确实超出了任何语言的描述范围,看到它,就犹如看到了万物的本源。

片刻之后,这摊奇异的物质沿着怪异的曲线和神秘的漩涡状螺旋前进,其中蕴含着可能无法以任何一个数学和物理学知识所解释的规律,试图跨越那道由水银般物质组成的圆环。

就在魔石的阴影要完全覆盖整个洞窟时,如狂风暴雨般急促鸣响的警报声把众人的意识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这是大祭司设定的警戒铃声。恢复清明后,每个人都试图回想起那摊无定形的“淤泥”触碰到自己之后的情景,但头脑中都没能形成任何具体的形象。

从圣地出来返回住处后,柯天学悄悄拉住吴钩,“先想个办法把小胡他们救出来吧!”

吴钩点头表示赞同。他找来天一,用柯天学带的巧克力诓诱小家伙画出了去往圣地的行进图后,便紧接着去向大祭司辞行。在他看来,当前境地多有不便,倒还不如脱身出去,行事来得自在。

离开部落后,柯天学在通道的拐角处迎面与突然出现的“野人”撞了个满怀。吴钩一细看,咦,这不正是林破军么!原来他在当时裂缝坍塌的时候掉入了另外的通道,历经波折,才寻到了出来的路,刚走到这里,便遇上了吴钩和柯天学。

一丝摇摇晃晃的光亮从眼前的石缝中透进来,低沉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响起了重重的敲击声。霎时间,任意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会发生些什么。仿佛经过了无数个世纪般,沉寂下去的敲击声又响了起来,而且持续不断,带着执着坚持的势头。

等到外面的敲击声变得如同暴雨般急促时,任意和胡厉意识到自己该行动起来了。他们从地上挖出一块略微尖锐的石头,猛砸发出声音的岩面。受到冲击的岩石比预想中的要更坚固,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弃,还是继续砸下去。

许久之后,两人的精神和体力都已经达到极限时,岩面还没有贯通。但是面临绝境,往往能激发人类的潜能,等到他们的胳膊完全抬不起来时,岩面终于被另一边的林破军撞开一个长宽约半米的大洞。碎石落在地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此时,监牢外亦响起了守卫“哒哒哒”的脚步声,在他们将钥匙插进锁眼之前,任意和胡厉赶紧冲进了被挖开的石洞。

洞内很黑,看起来有些阴森,但他们俩根本顾不上想这些,只是跟着林破军闷着头往前冲,直到光明射入眼眸。

逃离牢笼的任意和胡厉在奔出洞窟的那一刻就瘫倒在地上。这是精神过度集中,加上身体极度疲惫导致的脱力现象。吴钩给他们灌了少许维生素凝液,冰凉的水汁沁入心脾后,才算恢复了一点精力。

所有人都累透了,胡厉咬着半截饼就直接睡到了地上,任意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瘫在了石头上。疲惫的身体恢复过来后,大家商量下一步的动向:吴钩提议尽快返回外界,过去的一场场插曲算是有惊无险,谁知道这个诡异世界的深处还有什么麻烦等着他们。但柯天学则是坚持再去趟圣地,他想试试能不能取到魔石的样本。毕竟付出这么大的艰辛和代价,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实在是不想前功尽弃。

这是个很冒险的决定,且不说很容易被天一部族的巡游者发现,在圣地突围时还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困难。但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探寻真理或许要比逃避死亡更加重要!

老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柯天学提出佣金加倍之后,任意和林破军就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支持他的队伍。

众人再次向圣地进军,地耄的巢穴也再次展现在众人的眼前。柯天学尽力克服恐惧,不向那边张望,可还是无法抵制住沸腾的内心,边走边斜视着洞窟内的情形,“奇怪,怎么感觉这边的防守这么松懈?”

确实,原本的防守位置此刻已是空无一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任意倒是胆大,率先蹿到了前面。

艰难跋涉后,众人终于深入到了圣地的迷宫中。火把都被撤去了,里面黑咕隆咚的,越是往前走,团队中每个成员的内心就被压抑得愈发厉害,内心不约而同地涌现出逃离此地的冲动。但诡异的是,他们的腿脚却仿佛开始不受自己的控制,在与自身意识的反复拉扯中向着最深处一点点逼近。

部族驻地内,斥候将探听到的消息进行了上报,“大祭司,他们果然去圣地了!”

闻听此言,大祭司站起身,向屋外走去,“那就开始计划吧,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圣地最深处,柯天学盯着如巨型鸡蛋般的魔石,脸上满是迷离之色。胡厉和林破军也呆呆地看着这块诡异的石头,似乎陷入了某种幻觉。

没有人注意到,任意竟从衣服的内衬中掏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到教授的胸口上。

疼痛将柯天学从遥远的精神世界拉回现实,他捂着胸口,抬手指着任意,眼中迸发出令人战栗的火焰,“为什么?”

这把匕首扎穿了他的精神和情感,让那只提着包裹的手在不停颤抖。因失血而产生的眩晕感让他的脑袋快要爆裂开来,无形的黑暗力量涤荡着仅有的清明,引领他走向毁灭。

“不为什么,只能怪你的命不好吧!谁让你是黄帝的直系血裔呢?”任意将匕首抽了出来,带出一股血流,“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你,现在,我终于要解脱了!”随着血液的流淌,他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身体也战栗起来,没有人知道这颤抖是源于兴奋还是未知的什么东西。

林破军不敢相信有人居然能将自己的面容堆砌成这样狰狞扭曲的景象。看到教授的惨状,胡厉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他从背包中翻出了登山镐朝着凶手狠狠戳了过去。任意躲闪不及,腿上被划出一道十公分的血口,他反手掷出飞刀,刺中了胡厉,强劲的力道将其甩入了那圈水银般的物质中。

在这边一片混乱的时候,魔石的表皮不知怎么变成了黑色,整个形体仿佛亦在随着强烈的憎恨和兴奋而溶化开来。无定形的漆黑污团以流星般的速度迅速向四周蔓延,随后又拢起翻滚,竟然化作一个诡异的身体——上半身是人类躯体,而下半身则是个可怕的漩涡,其中跳跃着宇宙的脉动,通向充斥着浩瀚时空与究极维度的复杂鸿沟。

“熟悉的气息!”魔石深吸了口气,朝着任意说道。它的声音有些奇特,叠音很重,像是由许多不同声调的人一同发出来。“现在,把祭品奉献上来,我会依照约定解除你的遗传诅咒。”

其他的人都惊呆了,没想到任意竟然与魔石早有渊源。尽管眼前的一切是如此不可思议,但许多真相本就是那么的狂放而难以置信。林破军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与任意拉开距离。

而任意则是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了一瓶淡红色的粉末,撒在了已经逐渐失去生息的柯天学的身上。转瞬之间,这位高级知识分子的身体便如开水般沸腾起来,

这种情景太过残酷,胡厉不敢再看,把头扭了过去,他捂住耳朵,张着嘴,也不知道他是想哭还是想喊。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卑躬屈膝的害怕令他跌坐在地上,他想要尖叫、挣扎,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身体也无法动弹。

随着教授身体的沸腾,魔石脸上的神情也愈发兴奋。在其全身的血肉将要凝聚为球形的时候,它毫不停歇地大喊,“快扔过来……快扔过来……”脸上的神情因期待而变得愈发狰狞。

“我没力气了,你自己取吧,别忘了你的承诺!”任意的伤口仍在流血,过多失血已经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他瘫坐在地上,看起来一动都不想再动。

魔石不置可否,将手臂化为没有指爪的触手,朝着血球蔓延过来。然而,一道刀光迅疾闪过,“啪”的一声,触手掉在地上。而任意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黑色的布袋,他猛地扑过去将触手和血球同时罩住,迅速卷起来打了个结,又用尽最大的力气将之抛到了入口处。

此时,大祭司的身影在入口处显现。他一把抓住黑色布袋便狂奔出去,不到两三秒便失去了踪影。

“竟敢……竟然……背叛……我……”眼见血球被截和,魔石立刻狂怒起来,暴啸的吼叫使空气都震荡起来。涌起的黑色狂风使得任意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但终究是安全逃了出来。

吴钩见势不妙,也亦步亦趋跟了上来,只余林破军被黑色狂风笼罩。他凑到任意身旁问道:“这是咋回事?你们俩不是仇人吗?”在寨子里的时候,寨长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但后来发现,事实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好像就有这种感觉。

大祭司转头说道:“傻孩子,只有永恒的利益,哪有永远的敌人!任先生和我族都深受魔石诅咒之苦,这次我们相互合作,就是为了永远解除魔石这个祸患,实现双赢!”

一行人在蜿蜒曲折的通道中兜兜转转,最终来到了一个隐秘的大厅中。随后大祭司一把掀开灰布,将里面隐藏的东西暴露于众人眼前。

任意怎么都没有想到,里面盖着的……居然是一个头颅式样的古怪物体,底下连着好几根粗大的生物质管线,不知道通向哪里。然而他再仔细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那根本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头颅,一个比普通人类脖子上的东西大五六倍、有血有肉的真正头颅。

“这是什么?”吴钩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一个诡异的东西,脱口问道。

大祭司的神色有些得意:“这是我用了百年时间创造出的奇迹。由于魔石的影响,普通的生化设备在这里根本无法使用,也根本无法架设强力的电子计算工具为我的研究提供支撑。为了摆脱冯诺依曼架构的影响,我在外界把生物大分子进行了高维度封装,将原本的电子组合逻辑进行升维,直接用分子的某种状态来表示某种关系和逻辑,再把每个生物细胞都看作一个中央处理核心,模拟功能函数,这样构建的逻辑链路就能同时将核心内大量的生化逻辑做成专用组合逻辑并行执行,最终完成了眼前这架生物计算机。”

说到这里,他原本意气风发的脸庞有了些黯然,“可惜的是,部落的子民死亡后,都会被投入魔池中,被分解为最基础的养料,给这台生物计算机供能。”

随后,他又收起情绪,敲了敲怪异头颅的顶部,口中念念有词,“醒醒,接样品了。”

他话音刚落,那头颅便睁开了眼睛,舌头一卷,便把黑色布袋中的血球吞了进去。

血球入口的那一刻,整个大厅仿佛活了过来。数不清的生物质导管从地基下面和墙壁中破土而出,它们舞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似乎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仪式。

突然,巨大的头颅疯狂颤动起来,它的表皮不知为何被慢慢浸为黑色,嘴巴也越张越大,很快超出了原本的极限。

任意看着黑漆漆的大口,内心感觉到些许不安,他想要撤步离开这里,却被喷射而出的滑腻舌头卷了个正着,哧溜一下便扯进了那大口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见此情景,大祭司却并没有什么慌乱,而是从口袋中掏出个遥控器,狠狠摁了下去。霎时间,电光四起,构筑起一道由电流组成的牢笼,将那个巨大的头颅牢牢困在里面。

眼见头颅被电流击打得颤颤巍巍,大祭司的神色愈发疯狂,“你以为我想不到你会将意识转移到这个残肢上吗?这次上当了吧!哈哈哈……”随着头颅的尖叫咆哮,他仰天长啸,泪流满面,“我族的千年血咒,这次终于要烟消云散了!”

正当他沉浸于复仇的快感中时,只听“扑哧”一声——某个锐利的物体刺入了他的腹中。吴钩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遥控器,关闭了电牢的开关。

“干得不错!”萎靡的头颅发出了嗡嗡声。

吴钩“哼”了一声,继而冷冷回道,“我阿妈怎么样了?”

“放心,已经修复百分之八十了,再来一次,差不多就可以完全恢复。”

吴钩没再搭话,而是抱起大祭司的尸体,将其投入了坐落于头颅下方的魔池之中。他看着那具被一点点吞没的尸体,既有些怜悯,也有些羡慕。至少,对方在死亡中找到了一个平静的天堂。

胡厉苏醒之后,发现头顶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透过裂缝,居然能够看到外面的天空。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他,突然见到了逃出生天的希望,平地里生出无穷的力量,甩开两条腿,抡圆了胳膊,拼了命地顺着斜坡往上爬。

走到这里,前面的通道形状已经十分规则,所以很容易就能够在众多迷离复杂的洞穴中识别出正确的路线。

他步履匆匆,似乎在急迫地从那个既疯狂又惨烈且蔓延着死亡的世界离开。尽管他的动作依然有些微迟滞,但看那矫健的身手,丝毫不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助理教师,倒更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军人。

等到踏出主峰的基角,才算真正离开了那个布满黑暗的世界。此时天已正午,阳光耀眼生花,胡厉揉了揉眼睛,回望着渐行渐远的可怖大山,感觉外面与那阴暗的地下世界相比,真是恍如隔世。周围静静的,没有半点声音,头顶依旧是湛蓝的天空,他回想起刚刚踏入地下空间的时刻,不禁产生了一种奇特的错觉:这世界上似乎是有两个相同的天空,分不清楚哪一个在上,哪一个在下,有些仙境一样的瑰丽美景,却充满了诡异恐怖的气氛。

他累极了,决定先休息一下。谁曾想,这一睡就到了晚上。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寨长站了起来,走向矗立在房屋角落里的衣橱。他从中取出一个有罩盖的斗篷,又将摆在橱窗中的面具覆在脸上,便蹒跚着走出门外。

房屋外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四周漆黑一片,三三两两的人从街道两侧的房屋中默然走出。他们都戴着斗篷,用黑纱遮住面部,一路穿过了酒肆、铁铺、茅屋和腐烂的围墙,来到了通往浮屠峰顶的崎岖小道入口处。附近再没有其他的活物,摇曳的灯笼映衬着时隐时现的星辰,在夜色中诡异阴森,所有的人都寂然无声,没有任何交流,显露出一种无羁的荒诞和莫名的恶意。

当那个通向寨子的路口出现在眼前时,胡厉突然感觉到无比的振奋与激动,思维也开始跳跃激转。在他的意识中,那从天上射下的一缕月光仿佛与自己脚下的踏踏声产生了共鸣。

但这种振奋与激动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看到了一群人,一群仿佛缺失了灵魂的人。

胡厉一步步挪到寨长跟前,不自觉地做了个手势。寨长点了点头,让人群散开了一条通道……

片刻之后,人群就此散去,黑夜重归平静。

(本人载于《莲池周刊》文学读本 2024年3月2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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