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锦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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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是一种能治疗疾病的东西。如果一个人总是随身带着药的话，那他大抵是生病了。我的老街坊老李，这才刚退休不到一年，就大包小包的拿着药进单元门了，几乎每天下班我都能看到他提着药健步如飞的背影。
“老李最近是怎么了，他不是身体挺健康的吗？之前每天早上都在小区里晨练啊。”一天下班后，我在和妻子的闲谈中说。妻子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对我说：“他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这个年纪的人，吃点药不是正常的吗？”“可是，药不是用来治疗疾病的吗？他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病的人。”我小声嘀咕着。正在一旁玩耍的女儿耳朵尖，接过话说：“爸爸，你那是不知道，李爷爷是在保健呐！”我笑着摸摸她的头，说：“对啊，爸爸怎么没有想到呢，闺女真聪明。”话虽这么说，可我依旧心存疑惑。
周六一早，我出门倒垃圾回来，在楼道里碰见了手里拿着药袋子正准备出门的老李，袋子里的药瓶子满得像是要溢出来，隐约间，我看到药瓶子上似乎写的是洋文。“呦，老李，一大早出门干什么去啊？”老李没有回头，依旧疾步向前走。我又叫了一声：“老李！”他终于转过头来，面带歉意地说：“小赵啊，真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有听到。”我连忙说：“没事没事，理解理解。”见他又准备继续走，我小心翼翼地问：“老李，你最近别来无恙吧？”说完，我又用手指了指他的袋子。老李大笑了两声，说：“我哪里有什么病，好着呢，谢谢你关心。那啥，我还有事情，改天，和你闺女上我家吃饭吧。”我虽然满肚子的疑惑，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好一边和他挥手再见，一边说：“老李，大家都是老邻居了，你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和我说啊，可别嫌麻烦。”
老李的老伴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因癌症去世了，老李一个人拉扯着孩子长大。老李有一儿一女，都很有出息，女儿是一线城市G市的重点高中老师，带出过省高考状元，上了新闻；儿子则在市刑警队干上了队长，听老李说，儿子还得到过不少表彰。每次说到儿女，老李都一脸骄傲，但又很快转为沉默，因为儿女工作太忙，很少有空回家看他。老李在单位是模范员工，除了偶尔为了孩子请假外，从不迟到早退。老李刚退休的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在小区门口发呆。
有一次，我陪女儿出去上兴趣班回家，远远地，又看见了老李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长凳上刷短视频。女儿在一旁吹着我刚给她买的泡泡水，我对她说：“闺女，你看，李爷爷多孤单啊，咱们以后有空多上他家陪陪他吧。”女儿抬起头，看向了我指的地方。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女儿把泡泡水往我手上一丢，往老李那里跑去。“慢点，慢点，小心车！”我急忙跟了上去，看到女儿坐到老李身边，对老李说：“李爷爷，我爸爸让我多陪陪你，说这样你就不孤单了。”老李笑着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好孩子，有你在爷爷就不孤单了。”女儿睁着天真的眼睛，说：“李爷爷，为什么没有小朋友陪你玩啊，我刚才去上了画画班，有好多小朋友呢，可好玩啦！”老李觉得有些尴尬，没有接话。由于年轻时忙于照顾儿女和工作，再加上他不善于表达，老李的交际圈少得可怜。我干咳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老李，你也应该去找个爱好，这样可以和人聊聊天，老这样下去可不行。”老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过了些日子，我就很少能看到老李在小区门口发呆的画面了，偶尔出门的时候碰到他，他也是一副有事情可做的样子，女儿高兴地说：“看！终于有小朋友和李爷爷玩啦！”看到他的生活终于丰富了起来，我松了口气，结果最近的这一档事情又让我担忧起来。
女儿的学校要组织春游，我负责给女儿收拾东西和送她去校车，妻子则给女儿准备便当。临出门前，妻子又千叮咛万嘱咐，深怕女儿出什么问题。我拎着女儿的书包与餐盒，正走着，看到了同样拎着行李的老李，我一愣，我知道老李不喜欢旅游。“老李，你这是要搬家啊？”老李笑容满面地对我说：“我要去G市了。”我也笑了，说：“看女儿去啊，有外孙了？”老李摇了摇头：“哪里哪里，女儿忙着呢，我啊，去拿药。”去拿药？我仔细看了看老李，原本充满红光的脸泛着蜡黄，好像气色是差了些。注意到我的目光，老李挠了挠头，说：“哎呀，我最近感觉头有点晕，听朋友说那里有家医院还不错，听说那里有个医生连癌症都能治好，简直是神医！”老李越说越兴奋，当说到医院里的药有独家秘方时更是眉飞色舞起来。女儿拽了拽我的衣角，提醒我快点送她，我和老李挥手告别。
“什么？老李要去G市看病？”妻子惊讶地说。G市离我们城市坐火车需要一天半，而老李退休后除了女儿结婚外没有出过远门。“也不知道得的是什么病啊，这么严重。”我们城市虽然只是一个三线小城，医疗资源却也不差，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能看好。“或许是心病呢？”我开口道。妻子推了我一下，说：“你这家伙，说话还挺高深的。不过去G市也好，医疗资源比我们这里好得多，再说了，老李女儿不也在那里工作吗，有个人照顾总是好的。”我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口，因为那只是我的推测。我那天出门遇到了老李儿子，他说父亲上次社区体检时肝功能异常，平时吃饭也不好好吃，尽是凑活。
老李去G城的日子里，我闲下来的时候会想起他，也不知道他在那里怎么样了。周天一早，我正准备起床去做早餐，门铃响了，我赶忙跳下床去。“谁啊，这么一大早的”我嘟囔着，透过猫眼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老李，我赶紧打开门。他脸上干巴巴的，皱纹深了许多；衣服挂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他这是怎么了？我正想着，老李开口了：“小赵，打搅你了吧？”我回过神来，勉强笑笑，说：“没事，不打搅，你好些了吗？”老李从兜里噌的一下拿出了一瓶药，说：“好药，好药，吃了它之后精气神都好了许多，头也不晕了。神医，果然是神医啊！”一边说着，还一边把药往我怀里塞。“来，你也试试，这瓶就送你了，对身体好哦！”我拿起药瓶，随意地扫了一眼，这上面连生产日期和具体配方都没有。我心里有了答案，嘴上却说：“谢谢你了老李，这药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们病了会自己买药的。”我说完后，老李到嘴边的话突然卡住了，他支吾了一会儿，小声说：“那个，能不能帮我个忙，我这个……对，我这个药寄到家里来了，说是放在快递站了，你能帮我取吗？我……”
我帮老李取了出来，整整两大箱子药，明明平时有健身的习惯，我却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这两箱药，仿佛压在我的心上，有几吨重。
好久没在楼道里见到老李了，我起初没有在意，工作和家庭让我无暇想起这件事，等到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过去快两个星期了。“最近怎么没有见到老李啊？”我问楼下纳凉的张大妈。张大妈织毛衣的手一顿，说：“你说老李，住在你家楼下那个？别提了，才退休三四年吧，就不行了，救护车前天才来过，听说进ICU抢救了。”我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了，疼得喘不过来气。
再次见到老李，是在他的葬礼上，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次帮老李取药，竟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他的同事都来了，大家都觉得很惋惜，有个人在我身边，轻声叹了口气，说：“李师傅这么好的人，为单位付出了一辈子，怎么就走了呢。”
“爸爸，我好久没见到李爷爷了，他是去哪里玩了吗？哇，这里怎么有花啊。”接女儿放学回家，路过老李家，我正准备加快脚步，她突然开口问我。我一愣，看到老李家的门口摆满了白色的花圈，正想着怎么给女儿解释死亡，一位女子推开门走了出来。“你是？哦，赵叔，你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是老李的女儿。我对我女儿说：“你先回家吧，妈妈在家呢，爸爸和阿姨说点事。”女儿乖巧地点点头。“快，别客气了，进来坐坐吧。”老李的女儿将我请进屋来。
好久没来老李的房子坐坐了，记得他退休前，周末我有空的时候，都会从家里带点吃的来，和女儿一起陪老李谈天。
“啊，这屋子，怎么……”看到我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老李的女儿叹了口气，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老李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是主卧里堆满了药，连踏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爸爸生前就和你关系最好了，你也是知道，他性格有些孤僻，不爱和人来往。他退休后，我和我哥都劝他找点事情干，他死活不听，这让我们都很担心。去年的时候，我爸给我说找到新朋友了，我以为他终于肯交际了，还很高兴呢，没想到……没想到他所谓的‘朋友’，竟然是一些江湖骗子！”说到这里，她浑身颤抖起来，我连忙递给她桌上的水，她喝了一口。“赵叔，你是不知道，他去G市买药的事情，还是瞒着我们的。他去的第二天，我哥来他家没找到我爸，给他打电话，才知道他去G市了，我还以为他是想给我一个惊喜。结果他到G市之后，也没有和我联系，直到有一次他迷路，给我打电话求助，我才知道，原来他来这里，是来看所谓的‘神医’的。我急忙劝他，说那些都是骗人的，你不要信，可是，他非但不听，还觉得我是在害他……”
女儿上初中了，可以自己上下学，我也省了不少心。一个下午，刚刚下班，我准备约同事一起打羽毛球，他笑着摆摆手，说：“老赵，今天是我爸七十大寿，我要去他家给他祝寿，改天吧！”“啊，恭喜恭喜。”七十岁？我头嗡的一声。我又问了一句：“你爸平时怎么保养的？”“哎，哪有什么保养啊，就每天吃好喝好呗，他很少去医院，体检也没啥大问题，平时就打打太极拳，去棋牌室下下象棋。”
老李要是活着的话，今年七十。
作者：雷锦添 、联系地址：广东省广州市白云区江高镇广东技术师范大学、就读高校：广东技术师范大学、专业：汉语言文学（师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