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我再次笃定地驶向德惠老家。车轮碾过薄雪,虽未更换雪地胎,但归家的信念足以铺就一条安稳的路。
车在门口熄了火。我按了两下喇叭,房门却静默如故。若是母亲在世,此刻定已迎出门来——自从她总为我旅途悬心,我便养成了回家不打招呼的习惯,免她提前忧虑。想来,父亲是恰好外出了罢。
我推门而入,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却抢先迎了出来。它不过书本大小,毫不怕生,只顾用温热的舌头舔舐我的皮鞋。眼睛清澈有神,尾巴摇成了欢快的节拍。这时父亲闻声从里屋出来,脸上写着惊讶,边问边随我到车上取东西。那小家伙也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像个忠诚的小小随从。
父亲回屋便钻进厨房,先是烧炕做饭,接着生了炉子,生怕有一丝寒意凉着我。其实,再冷的屋子,回到家,心里总是暖的。
此刻,屋里只剩我与那小狗。它极通人性地开始了表演:左晃右跳,旋即在地中央翻身打滚,四只小爪在空中惬意抓挠。它毛绒小巧的模样,确像精致的宠物宝宝。即便是我这般对猫狗无甚感觉的人,也被它逗得心生趣味,有意无意地迎合起来。
这小家伙应不足两月,还是独苗。上次国庆回来,它刚出生,眼未睁,身无毛,活像一只秃老鼠。狗妈妈只诞下它一个,足见其珍贵。那时儿子稀罕得不行,执意要带回城里,终被我拒绝。想到此,我拿起手机,给儿子拨去了视频。
接通瞬间,我将镜头对准小狗。儿子在屏幕那头立刻激动起来,嚷着问这回能否带它回家。小狗仿佛也受到了这欢呼的鼓舞,蹦跶得越发欢实,左右摇摆,上蹿下跳,将自己演绎成一个十足的超级萌宠,惹得儿子恨不得从屏幕里钻过来,连连嘟囔:“我就说我要跟着去,下雪怕什么,哼!”
我见状心生一计,道:“儿子,这狗狗还没名字,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如为它赐个名?”
他果然认真起来,小嘴嘟囔片刻,抬头说:“它毛茸茸的,就叫‘小毛绒’吧?”
我自然连连称赞名字起得好。
这一招果然奏效。为小狗命名后,儿子满心成就与欢喜。我顺势对他说:“以后有了小毛绒,爷爷独自在家,便不会孤单了。”儿子听了,懂事地点头,不再央求。
正说着,屋里的木门“吱呀”一响,父亲端着一盘刚出锅的肉炒土豆丝走了进来,蒸腾的热气裹着肉香漫开,他把盘子往桌上一放,指尖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星。许是闻到了肉香,小毛绒颠颠地跑过去,围着父亲的裤腿直打转,尾巴摇成了小旗子。父亲弯腰,用指尖从盘子边缘挑了一小条没沾太多调料的肉丝,手臂不高不低地在半空晃了晃,故意逗弄着脚边的小家伙。小毛绒立刻来了精神,前爪踩上父亲的布鞋鞋面,身子一纵一纵地往上够,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急切哼唧,还猝不及防“汪”了一声。
这声短促的叫唤透过手机传了过去,屏幕那头的儿子立刻疑惑地问:“爸爸,小毛绒怎么了?”父亲这才猛地抬头看见我手里举着的手机,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弯腰把小毛绒捞进怀里,它的爪子还下意识勾着父亲的袖口。父亲凑近我手中的手机,对着屏幕里的孙子扬了扬下巴:“是你念叨的小狗,看这回身上长毛了,让你爸给你带回去玩吧。”
“爷爷!”儿子兴奋地喊了一声,又认真道,“爷爷,把小毛绒留给你陪你吧,它能给你做伴!”父亲闻言愣了愣,低头摸了摸小毛绒软乎乎的脑袋,眼角的皱纹里都漾开了笑,声音也软了几分:“好,那等你过年回来跟它玩。”
暖心的对话落了尾,我收起手机,和父亲坐在桌前吃饭。11月末的东北,夜风早带着凛冽的西北寒意从门缝里钻进来,卷着院子里冻硬的秸秆和雪粒的清冽气息,父亲端着碗挪到炕沿上,小毛绒也蜷成一团,乖乖趴在他脚边,尾巴偶尔扫过父亲的鞋帮,一下,又一下。
望着眼前摇头摆尾、灵气十足的小毛绒,我想,往后的漫漫长夜,它便是父亲身边最活泼的温暖。炉火哔剥,一老一狗相伴无言——这冬日里的寂寥,大约也能被驱散几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