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喜欢黄昏
人回家,鸟归巢。幸福和痛苦
都有着自己的方向
喜欢一个人来到郊外
找一处山头坐下,等夕阳
从左脸晃到右脸
仿佛母亲
在为我擦泪,或者灰尘
◎边界
一个人沿着江边散步
三步一坷,五步一坎
如果从远处看,他就像一个烟头
风一吹就亮一些
风猛一吹,就会熄灭
江兀自流着,带着汇过来的支流
雨水和垃圾,带着那个人
沉重的身影,越流越慢
仿佛一道新鲜的伤痕
正在内敛自己的边界
◎采药人
想说和能说的话
其实并不多。世界不喜倾听
很多时候都是你自言自语
说什么并不重要
你只是在制造一种未被抛弃的感觉
每天,你都一手抓着绳子
一手抓向虚空,如悬崖上
那个命悬一线的采药人
用反复的失望加重自己的疾病
用疾病,催生满山草药
◎落花
整个春天
我都没能接住一朵落花
不是春天不喜欢我
是我的手掌
还没有一条足够长
足够深、足够空的沟壑
能够安放落花的决绝
◎干草
秋天,总有一个人
抱着一捆干草在山路上走动
牛在东边,羊在西边
但那个人并不想喂牛、喂羊
他只是来回走动,像在刺激牛
和羊的胃蕾,又像在撩拨
这座山由来已久的沉默
雨把他淋湿,又把他晒干
抱着的干草始终保持阳光的本色
虽有虫口,但咀嚼起来
有一种韧劲、回甜和温暖
◎伤感
夜晚,我跳了几下
像小时候一样想摸星星
这是我突然想到自己
正在衰老之时做的
最幼稚也最伤感的一件事情
我之所以把它说出来
只是为了博时间一笑
◎缺口
梦中
经过一处悬崖时
我发现一尊佛像的脸,掉了一小块
醒来之后
我东奔西跑,最后在一个深渊里
找到一块石片
大小、形状、色泽、纹理
和记忆里
佛像脸上的缺口差不多
但不管怎么折腾
都带不进梦里
◎灰蒙与鸟
天空灰蒙的时候
我依旧喜欢抬头望天
看不见太阳、月亮和星星
也看不见鸟。不
如果仔细一点,鸟是能看见的
它被灰蒙遮蔽着
仿佛是灰蒙的一小部分
如果再仔细一点
你会发现天空的灰蒙是鸟
吐出来的,鸟
正带着一大片灰蒙飞翔
我惊诧于鸟,巨大的肺活量
也羞愧于自己,竟然吹不掉
窗玻璃上的灰尘
反而越弄越花
◎光线
一束光线在屋里走来走去
它先看了看靠窗那盆开花的君子兰
没什么表情;又看了看客厅中堂那幅字
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稍微在
字间粘着的一只虫子干瘪的尸体上
停留了一瞬;然后看了看厨房
厕所,因有异味,它明显走得要快一些
最后来到书房,经过一排排书时
它明亮了很多,还在我刚写好的诗中
坐了一些时辰,但还是没有表情
不过诗中的文字一下子雀跃起来
仿佛它在暗中给它们吃了什么东西
◎野火
影子交回阳光
灯盏还给星辰
一个人了无牵挂
如一粒野火
在空寂的山顶
自己燃着自己
如果此时,你能想起
一场遥远的花事
我愿意燃成
伤口初开的样子
◎狗祭
听父亲说我家的老狗死了
灰灰,还有十多天
就满十八岁。本以为它
熬不过冬天,没想到它
却在这个春天死了
死的那天,父亲意外地
把绳子拴着的灰灰放了
它很精神,甩着尾巴
在父亲母亲身前身后转悠
还亲昵地舔了他们的手
之后就不见了,父亲
找了几天,都没找到
据说狗死的时候
一般会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它们不想麻烦主人
让主人流泪、伤心
◎乞丐
一首被我扔掉的诗
又回来找我。是扔出去时摔出的伤
还是颠沛流离中碰出的伤
勿需分辨,痛是一致的
当他以乞丐的模样
敲门,乞求施舍
我翻遍一生,拿不出一个剩余的字
◎保温
气温陡降
打开刚刚叠好放进衣柜的棉服
却发现里面躺着
一具飞蛾的尸体
只好轻轻恢复原样
——死亡
有时更需要保温
◎枯枝上
落光叶子的枯枝上
一个人在安睡。世间的冷
无法伤害他,热也不能
风疾疾吹着,湖泊生鳞
原野震荡,谁也不能惊扰他
甚至死亡。他宁静
而理智地安睡,仿佛早就知道
自己会某个春天醒来
◎绳梯
这么多年
我一直在爬一道绳梯
天空伸下的
每爬一梯,我就会割掉一梯
我想离世声,远一些
再远一些
如果最终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我也不想沿路返回
我要向陨石一样
落下来
把世界砸疼
◎鹤
看了一些写鹤的诗
我的眼前时不时也会出现一只鹤
幻觉一样,在故乡干涸的水田里
单腿独立。不同的是
我想象的鹤单腿独立
不是为了保暖、平衡身体、节省能量消耗
和提高狩猎效率
而是它天生只有一条腿
◎人味
自从有了相机
花也开得不自然了
有时摆个POSE
别扭,难看,矫情
始终透着一股
正在发馊的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