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样的伤口（组诗）

◎小区的早晨 

早晨的安静让小区绿植

充满清凉。鸟的叫声

不是在表达什么，而是一种需要

我一直试图读懂鸟语

而想象总是圈套，让人

徒增悲伤。就这么相安无事坐着

早晨就会美好，风像孩子一样跑过

跌一跤，再爬起来

小区的一切都在成长

◎花一样的伤口

春天在心上轻轻一划

就走了，留下一些花一样的伤口

之后的日子，是轻轻的痛

是长长的痒，需要慢慢地抠

每抠一次，都有一朵花

冒出来，如一滴血

美好的事物总在血中舞蹈

你只能观看、想象

不能触碰，如同你的手

一生也够不着到玻璃柜中

那只蝴蝶漫长的枯萎

◎变形记

不敢相信那些远方的消息

鸽子的咕咕，大雁的哀鸣

一缕星光飘渺的安慰

这是一个拥挤的时代，一切

都在变形。我昨天购置的兰草

今晨起来，已变为绿萝

并且还用绿，反复为自身作证

一直以来，我都谨慎地生活

时刻清点自己的内心

但还是有很多不是我的东西

混了进来，不能剔尽

我尽可能让灵魂离它们

远一点，我由此成为身体的敌人

只能暗自祈望炉火的纯净

可炉火真能如此吗，说真的

我一点也没有信心

◎突然刮起的风

我无法对突然刮起的风

表达内心的不满。把刚整理的事物

吹乱，却又呈现了另一种可能

我听见街树的断裂声，又意外发现

对面楼顶角落垂下的花藤

经常，我以为生活就是这样

但一阵风过，世界面目全非

有人面若桃花，有人眼含峥嵘

有人冷漠如冰，更多的人

看不出表情，究竟谁值得信任？

好在风过一切都在恢复

好在风让我看见了一些事物

善变的本性，好在我还有能力

把自己重新整理，对突然刮起的风

我会主动迎上去，并仔细倾听

它在我骨头内部吹出的轰鸣

偶尔会不由自主地哼出来

用以区分从窗前经过的事物

谁的磁场离我的灵魂最近

◎落叶的树下

从落叶的树下走过

我始终没有伸手逮住落叶的心情

想到生命，想到流逝

难免悲从心起。地上的落叶

在脚底破碎，那是悲在嘶鸣

头顶的落叶，在发间轻停

那是一种蚀骨的欲罢不能

我总是快速地从落叶的树下走过

又忍不住回首，那遍地金箔

是树在购买树枝和树干

在风中裸露的一次机会

而我过多沉溺于上面的新伤旧痕

而忽略了内部的一种坚忍

正在把树的影子扶正

◎倦鸟

一只倦鸟的黄昏

光线是柔和的，有故去母亲

遗存的慈祥。它安静地停在树枝

屋檐，或一个人伤口的边缘

像时光最后的一帧剪影

在夜的窗口闪烁。不需要山脉

唤回苍鹰，不需要流水

运来梦境。只需要一个人

远远地坐着，默默地凝视

像凝视自己的往昔和未来

你心中涌起的正是倦鸟梦见的

而你的消失，正是倦鸟

对一个黑夜母亲般的孵化

◎胸针

不再喜欢直来直去

对于线条，我更加偏爱弯曲

分岔，断裂。如一个人

安静地坐着，偶尔分神、发呆

去了陌生之地，又回来

或者不回来。不再用往事

去充填未来的河道

那些浪花，开得小，雅，短

这些衰老喂养的浪花

是黄昏的胸针，它提炼了落日

对山脉、河流和大地的爱

并与星空遥相呼应

◎雨天

一些事情总让人头疼

出门就下雨，迟疑一会儿

只好折身返回。那些被搁置的事

雨水一样敲打心壁，让人

坐立不安。后来雨越下越大

整个世界被雨声淹没

心反而变得平静。雨

对人类而言始终是一个问题

大雨是大问题，小雨也是大问题

下雨天，我只能把自己交给雨

交给雨水引发的诸如干旱

洪水、泥石流、灾荒等

一系列问题，最终筋疲力尽

仿佛与被搁置的事做完了一样

瘫在疲惫之中，如一汪雨水

映着天空和迅疾的鸟翅

◎气球

奔波了几十年，我还是拿不出

一件像样的东西。山脉峻拔

河流逶迤，但它们只在我的心上

停留一瞬，又回到原地。几十年

我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只是形状各异。如一个气球

被风吹大，一旦蔫气，童年

和老年，还是同样大小。很多时候

我都觉得人生就是一个吹气球的过程

蔫了，吹圆；又蔫了，再吹圆

如果力道把握不好，“啪”的一声

好像为人世放了一次烟花

◎怀疑

把太阳从东边

背到西边，天就黑了

他也老了。整个夜晚

他都在回想太阳最重

身体出现趔趄之时

是谁扶了他一下

他清楚记得

当时四周空无一人

从此，他开始怀疑

自己的身体内

是否住着另一个人

◎起夜尿的老人

秋收之后，夜晚变得迟钝

如一个起夜尿的老人，颤颤巍巍

在黑中摸索。收割之后的田地

伤口正在结痂，偶尔的虫鸣

是几块田地被楼房强占了几分

再次激愤又撕裂了伤口

粮食很安静，装在仓里的

挂在檐下的，遗落在田地里的

它们完成了自己，不论饱满

还是干瘪，也走完了应该走完的一生

同粮食一样安静的，是那个老人

他在黑中摸索出了自己的香味

他深知瓜熟蒂落的道理

但不知那把刀，从何时伸过来

从何处伸过来，起夜尿时

虽然有些颤颤巍巍，他还是往四周

仔细看了一圈，再回到床上

◎假山

小区有几个池子

但一直没水。每次走过

我都有些心烦意乱

今日微雨，空气清凉

我突发奇想，在池子里

站了几十秒钟。闭眼

把自己想象成为一处

安装了喷头的假山

仿佛那些细柔的雨水

是我喷射出去的

◎倾斜

光的引领。一群鸟

齐刷刷飞到我的左边，啄食

那些剁细的日子。右边突然空落起来

那些同样剁细的日子

被阴影覆盖，留给了寂静

◎刀一样向前走去

那些迎面走来的都不是我想要的

阳光明亮，风景已被粉饰

风细致如一名政工师，试图调和

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但我

还是像刀一样向前走去

劈开那些迎面走来的事物，让它们

露出内心的阴影。我需要的

正是阴影掩盖的。在这个阳光明亮

容易让人眩晕的早晨，我像刀一样

走着，为世界留下无数伤口

我喜欢伤口中跳出来的血和疼痛

它们的指引，让我耳聪目明

把每一步都走得坚实、绝决、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