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过处
吃完了草
就吃荒芜。这苦难和幸福的灰烬
凝结的块垒,比吃铁
更加难受。好在天空仁慈
突降一场大雪
把一群马吃荒芜的情景
幻化为吃雪
雪光过处,冬天柔和
每一粒石子
都有一颗悲悯心
◎纸刀
谁能解开这一天的混沌
所有的神都闭着眼睛
或许只有一个人死去
天空才能露出一丝隙缝
但所有的人都不愿死
他们用挣扎冒充心跳
用麻木代替谅解,在大混沌中
活为一个个小混沌
我也一样,从早晨起来
就用一把无用的纸刀
反复砍着迎面而来的山
为昨夜梦中的鸟开路
◎野鸭
一群又一群野鸭
在江里游弋。冬天离去的声音
此起彼伏。野鸭在游弋
骆宾王就活着,他的诗
就会从孩子们的嘴里长出来
如嫩嫩的柳叶。这一切
必须得到野鸭的认可
但野鸭似乎不关心这些
它们在自己的领地游弋
只是想把江水的皱纹描深
来证明时间的存在
同时也证明自己
可以让波涛开成花朵
◎断枝
一根断枝
悬在街树的右侧,已经枯黄
如一撮凋敝的胡须
紧紧抱着过往的时间
这被环卫工人忽略的危险
随时都会落下。此刻,它悬而未落
仿佛对这棵街树
还有一些叮嘱没有说完
◎饱满
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当一个人死去,一切
云散烟消,何谓重要?
吹过的风不重要,下过的雨
不重要;阳光照着对面的屋顶
不重要,坐在屋顶下的人
也不重要。它们聚集在我的周围
让我饱满,我静坐、慢步
或者奔跑,只是想把这种饱满
用不同的花呈现出来
◎白日梦
从出生开始
就觉得有一个人正向我走来
而我也正在走去
最初笃定,感觉我们都在准备
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只为千年之遇。后来忐忑
高悬头顶的月亮
无时无刻,不在演绎阴晴圆缺
再后来意识到
我们准备的一切
只是为了擦肩而过
为人世留下一道伤痕
我便停下来,在某个山头静坐
感觉那个走向我的人
也停了下来,像我一样
安静,如夕光
◎窘境
青草从时间的轻薄处钻出
我的四周全是厚厚的硬壁
钻出去的愿望和钻不出去的窘境
是一把剪刀,剪不完比青草
长得更快的沮丧和悲哀
看青草摇曳,抱雨水哭泣
把云朵认为亲人,我反复摔打自己
企图摔出铁的质地,可泥塑的身子
却越来越软,它寄生在硬壁上
如青苔,苍绿且温顺
◎在一座山前
在一座山前
每一个人都是失败者
在山脚,我们总是望山兴叹
怎么也理解不了一丛地衣的绿
在山腰,我们总是高不成
低不就,抓不住云朵
也留不住野花和奔走的小兽
即使爬上山顶
星河浩瀚,大地辽远
我们承受不了一滴星光之重
一片细小的雪花
轻易就能把我们带走
◎从我窗下走过
很多人从我窗下走过
大步流星,悄无声息。仿佛我
并不存在。如果再来一个人
我一定会在他走过后
扔一样东西下去,我希望那东西
发出响亮的破碎声
让他停下,回头,感觉到幸运
又心有余悸。但我等了很久
再也没有一个人从我窗下走过
◎落叶的姿态
总会有很多事物离开我们
当树叶落下。我捡起一片
又扔掉。有时也会放进溪流
或者用石头压住。伤感似雨
如期而至,我努力为多年之后
一场离别布置合适的背景
当雨水把这个世界淋湿
我还是觉得落叶在风中的姿态
比在溪流和石头下面
更优美一些,从容一些
◎疯春
每到春天
油菜花开的时候。总有狗
要疯,总有人
要被疯狗咬
我一直想求证一件事
如果一朵油菜花
被疯狗咬过的人
咬上一口
那朵油菜花会不会疯
像村里
那个经常把油菜花
插在头上的疯女人
一看见狗
就温顺下来,喊:我的儿啊……
◎重叠
必须适应这样一种生活
吹一口气,气从东边消失
说一句话,话从西边溜走
这世界没有新的地方
安放你的喜怒哀乐,只能
重叠:一个人重叠一个人
一群人重叠一群人
一代人重叠一代人。重叠
意味着你必须变薄
薄得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像一把刀,不停地磨
直到消失……命运的隙缝
只有消失的事物
才能通过
◎蝉脱
蝉飞走了,留下蝉脱
我飞走了,留下什么?
千年之后,如果你看见
请不要动它
也不要试图溯源,佐证
归类,或者异想天开
为它取名
让它自生自灭吧
你看见了它
说明它已经圆满
◎祈愿
我祈愿自己是一粒米
在田里成长,在仓库储存
在锅中煮熟,在碗里
飘香,在一个人的筷子上
不慎滑落,被一只蚂蚁
抬到山上,拉进洞穴
虔诚供奉着,如一尊神
◎每一个毛孔都睁大眼睛
对把两手插在裤兜
走路的人,我会离远一些
我不知道他的手里
捏着的是糖果,还是刀
我喜欢两手在外甩着
走路的人,摆动的手臂
如我的心跳。但我身边
大都是一只手插在裤兜
一只手在外面甩着
走路的人,跟在后面
每一个毛孔都睁大眼睛
◎像隧道一样生活
每天都有什么穿我而过
消失在远处,没有回声
它们穿我而过,让我宽敞、明亮
有人愿留下,我在内心深处
为他们提供一间小房子
有人想离去,我送上祝福
祝福他们都能抵达所想之地
我喜欢像隧道一样生活
生命的边界在黑暗中模糊
如果再也没有什么穿我而过
我就把两头密封,一辆灵车
我一个人开,一个人坐
◎像一个被清空了的怀抱
隔着窗玻璃看雨
像看一个人,雨水一样
消失,一滴一滴
平静如烛。灯光
稀释疼痛,过往的一切
闪亮一瞬,又归入黑夜
剩下一袭清凉
干净、新鲜,在开窗之时
猛地扑进来
像一个被清空了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