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

又是一年清明时节，父亲几天前就打电话提醒别忘了回老家上坟，还特别强调要早一点，因为清明节已是法定节日，自然不会忘，于是这天早早开车去接父亲还有二叔一块回老家。

老家离城并不远，从地图上测量直线距离只有25公里，是济南市莱芜区东北部的一个村庄，山环水绕，林田相依，建村于明朝，后繁衍生息，迁入迁出，鼎盛时全村1000多人，有六姓人家，和睦共荣，如今常年在村居住生活的也就400人左右。

马上出城了，我问走哪条路，父亲说：“走燕子山，早一点就为了在那边的田里挖点野菜。”二叔也应和道：“顺便看看那路边的泉水还流不？”我说：“好的，这条路打通后，算是回老家最近的一条了，总长32公里多一点，而且沿路风景也好，车少弯多红灯少，很有驾驶乐趣。”

谈到路，父亲开始和二叔讲述他参加工作后回家的历程，从步行到骑行到公交到现在，几十年的交通经历都梳理一遍，二叔因为参加工作晚，只偶尔补充几句。

父亲初中辍学，1970年左右招工进城上班，那时老家到城里没有像样的道路，更没有汽车，主要交通方式就是步行，回家一趟需要走7个小时左右，翻山越岭，自带干粮，渴了就趴在山沟里喝几口泉水，因此从城里回家一趟也是难得。算下来一年也就回家三两次，在家只能待一个晚上，毕竟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后来205国道开始动工，沿线所有村庄都参与了公路的建设，每个村修一段，在没有机械设备的情况下，肩挑手扛，车推石夯，完成了砂石路的施工，达到了汽车通行的条件。

有了平坦的路，走起来就舒适多了，爷爷在苗山工作，回家很少，父亲为了去看看爷爷（捎点东西或者汇报一下家里的情况），有时会步行到爷爷那里落落脚，吃点饭，不想走路了还可以乘坐那时的客车——解放牌卡车，花三毛钱，站在车斗里，晃晃悠悠的进城，省一多半路程。这客车是莱芜到博山往返的，路线是从莱城到苗山向东去，经过常庄到博山，和庄在苗山北，因此想坐车只能到苗山。

1975年前后，父亲当兵回来，努力攒了一年钱，找爷爷去买自行车，爷爷当时在供销部门，托人给买了辆“金鹿”牌的，因为车把是弯的，前刹在手上，后轮刹车却在脚上，骑车时向前蹬是走，向后一扽就刹车，很不习惯，父亲就转给其他人，然后让三爷爷从沈阳给买了辆“永久”牌自行车寄来。这辆自行车是平把，前后刹车都在手上，骑车时向前蹬是走，向后蹬可以随意转圈休息，还能听着链条清脆的声音，满是享受和炫耀。那时205国道上汽车很少，父亲骑车回家4个来小时，用他的话说，那时骑辆永久牌自行车在路上，就跟现在开着豪车一样，回头率也是蛮高的，话中带着无比的自豪。

1976年后，205国道修建成柏油路了，路面平坦，蜿蜒从城里到家不到35公里，国道上虽通了公共汽车，但每天就四班，自行车依旧是重要的交通工具。在柏油路上骑自行车，尤其是下陡坡时，有一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后期随着公交车的增多，自行车就放在家里，成为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时候的载人工具。我从小学三年级时候就开始学骑这辆自行车，一直骑到上高中。再后来车被偷走了，下落不明，可能是含铁量高的缘故吧。

跟随着父亲的话题，我也开始从记忆深处挖掘，慢慢理清这返家道路的变迁。

我出生于70年代末，对80年代的公共汽车还有些印象，最深刻的是站点少、车次少、乘客少，座椅硬、态度硬。那时我也偶尔会在假期去找父亲，步行5里地早早到乡里的车站，买好票等候客车的到来，然后在售票员的“指挥”下检票上车出发。坐客车进城，对当时的我来说也算是出远门，每次都是怀着雀跃的心情。透过车窗，数着转过的弯道，记录经过的村庄，一路的新奇。后来乘车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公交班次不断增加，服务态度也变好了，票价也从7角到9角到1元1角，不断增长，路上开始繁荣起来。

随着经济社会的高速发展，90年代开始，车流量增加迅速，道路狭窄，莱芜淄博交界处的青石关经常发生车祸导致堵车，车辆依次停在路边，绵延几公里，蔚为壮观，后来堵车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经常跑这条路的司机也习惯性的下车闲聊，淡定等候，我们上学路过也都见怪不怪了。

1993年举家搬迁进城后，家成了老家，回去次数也少了，但节日里回家还要走在这条繁忙的道路上，有时还被堵很长的时间，那时就想什么时候能把路加宽一下或者新修一条也行呀。上高中后，老家原来不少初中同学又聚在一起，他们很多人还需骑自行车回家，3个多小时，中间需要翻越夹岭和佛羊岭两个高高的垭口。佛羊岭相对矮一点，用力能骑上去，夹岭又高又长，上坡很长一段需要推车前行，下坡虽然舒服，但却因坡陡弯急车多又要小心翼翼。如今很多人喜欢骑行，作为一种时尚的体育运动，骑的自行车也都科技感十足，轻便的新材料，变速换挡，快速省力，已不可与原来笨重的自行车同日而语。就骑车的心境也不一样，以前骑行是为了省出乘坐公交车的几元钱，生活所迫，如今骑行是为了消耗卡路里，生活所需。同样的活动，不同的背景，不同的境遇，给人的感受应该也是天差地别吧。

97年高考后泰安求学，可能更多考虑就业前景吧，所报专业为路桥，还曾经立下豪言：“敢上九天揽明月，誓把通途刻神州”，贴在宿舍迎面白墙上，进门可见，今天看来似乎多了些青年风华梦的味道。

后来听说莱芜到淄博的高速路开工了，双向四车道，98年暑假还到其工地上实习了一个月，虽然工程已接近尾声，但总算是参与了返家的道路建设。99年高速路建成验收通车，大部分远程车辆都走高速，不用翻山越岭了，省时省力而且安全，205国道不再拥挤，车祸堵车的情况几乎消失，清净了很多，公共汽车早已成了软座，招手便停，就近下车，票价变成3元后来涨到6元。

进入2000年后，随着私家车的逐渐普及，车辆爆发式增长，现状道路又开始变得拥堵，2016年又实施了高速路改扩建工程，将4车道改为8车道，2019年通车，限速也提高到120公里/小时，开车飞驰感觉心旷神怡。虽然回家距离将近40公里，路程长了，但时间短了，也更加安全准时了。

2021年燕子山这边的路贯通了，是市政道路、县道、乡村道路的组合，比起205国道少了长陡坡和串起的村庄，多了闲适的弯道与沿河的风光，只要没有特别着急的事，回家一般都选择这条路，据说当年日本鬼子从博山到莱芜就走燕子山。

思绪回到现在，挖完野菜，赶到家中，叔伯都已到了，清明的相聚比春节时见到的人都多，父辈们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注重宗族兄弟的联络，这是血脉的亲情，也是一种文化的积淀与传承。先人长眠于此间天地，可能后辈是他们永远的牵挂，而祭拜正是后辈对先人最为崇敬的感念与哀思。

午间聚餐，长幼分坐，酒至半酣，最年长的大伯年近八十，声音依然洪亮，指着门外说：“以前是真不敢想呀，你看，家家都有自来水，户户都通柏油路，种地都骑三轮车，现在的条件堪比以前的皇帝了吧”。大家都笑了，直夸大伯身体健硕，这把年纪了，还能到山上侍弄果园。大伯说现在条件好了，吃喝不愁，不管多远，路都修到田地边上，开着车一会就到了，各种小型机械设备一个人就能完全操控，也就是年纪不饶人，体力是大不如前了，但每天不到着田间地头转转，总觉得少点什么。

年轻时的大伯是出过远门，有见识的人，常感叹“要想富，先修路”诚不欺人。每次回来就说哪里哪里交通好，四通八达，哪些地方种啥都不愁卖，可富了。靠着四处观摩学习，大伯成了村里科学种田的最早实践者，最先养蘑菇，最先种植小麦玉米新品种，最先玉米大豆套种等等，他坚信农业的发展一定在于科学技术的提升。事实也正如他料想的，在科技的加持下，现在的品种高产抗病，机械轻便实用，基础设施便捷到位。就像附近的几个村庄，七彩花生、蜜薯、红冠桃等新品种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品牌，产品也远销外地，这是切实得益于交通的发展和科学的植入呀。

饭后，提着祭品上车，上山的水泥路已铺筑了很多年，还有一段是砂土路，开车到墓地坡脚，步行三五分钟就到，原来能开车到坟跟前的，现在由于雨水冲刷，多年没有维护，拖拉机、三轮车等生产车辆还能行驶，汽车是不行了。

在坟前摆菜置酒，焚香招魂，与先人诉说家中的琐事，描述世间的变迁，祈祷今后的护佑。立身回望，满眼尽是梯田层叠，山路辗转，旧村新颜。

想起影视剧中的一幕场景，老人漂泊异乡，满含回老家看看的执念，脑海中回放的总是家中亲人的面庞，门前老树的枝桠，可能这是国人血脉的烙印，有文明、有文化、有传承。其实记忆中的老家每日都在悄然变化，不回头没有深刻感觉，只有当我们驻足时，才蓦然发现老家早已不再是你脑海中的模样，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因为走出去的人越来越多，离开的距离也越来越远，所以回老家的路一直都在延展，跨越国界、飞跃高山，穿越大洋。如果在地图上连接，是无数条射线发散。发展的世界将带给我们无限惊喜，在无尽的道路上，我们仍需拼搏苦干，埋首向前。

走在回老家的路上，每个人都会思绪万千。

老家的变化让人心动，回家的路更是让人感叹，相信未来的交通工具和交通设施，会让时间缩短空间的距离，让老家不再遥远，让老家的思念也不再是牵绊。

回城重走来时路，在燕子山泉水处停车，水清浅，涓流不止，灌一桶回家泡茶，氤氲的气息中更有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