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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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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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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语•解套或新马路动作

出发前,杜一夫都会看一下门镜。

门墙齐腰位置,内镶一副油画。画名叫《窗台》。

过道里空无一人。多年的经验使他确信,此时此刻,是不会碰到邻居的。他从容得体地打开门,重置数字锁密码,他怕忘记,又用手机依次拍下。不出意外,下午三点半他就从散户大厅回到家,吃饭,洗漱,然后开始复盘。

邻居们常常觉得,与杜一夫有着奇妙的时间差。别人刚刚关闭电梯,他就出现在门口。他走出电梯几秒钟后,邻居们才会三三两两地出现。

当然也会有概率之外的偶遇。这往往是他不经意的一次早出或者晚归。

晚归的那次,是他需要提前到达一个婚礼现场。这份喜帖,他暗暗期待了二十多年。

“爸,小红侯要结婚了。她说想让爷爷也来。”

“我来。老大那次我真是生病,来不了。这次是二侯姑娘的,我一定要来的。我来。”

儿孙仨瞒着前妻,还时常联系他,逢年过节会给他发送一个红包。老父亲不知道如何拒收,款额会在顺利度过退回有效期之后,如数进入他的账号。老人发来一个“谢谢”,他就能在晚上搂紧老婆睡得很香,很安心。

三年前,儿子给他换掉老人机。那段时间,父子俩坐在小区石凳上,一教一学。快到晚饭点,他才勉强领会到:食指左滑是挂断,食指右滑是接听。

“饿了!”

儿子给父亲买来一些刚刚出锅的熟食快餐,就匆匆离开,说下回再来教他。

熟悉又陌生的高瘦背影在人群中远去,杜一夫的手僵在半空。“他......也快当爷爷了......”语毕,才优雅地放下,甚至还立肩一甩,利索地抓获一个扬袖,再斯文地收尾。他满足地搓搓手,拎起一堆吃食,得着一趟空电梯,果断进入。

婚礼举办地距离杜一夫居住的小区很远。需要乘坐等同于起点到终点的单向路程。他拒绝掉儿子开车来接的企图。五十出头的儿子也知趣,不再坚持。庆幸的是,那张退休卡可以将他随心所欲地带往城市的任何地方,只要他的兴致没有褪去,能够坐满一天才回家。

司机主动招呼他上车下车。时间一长,他能记得哪位司机转弯技术好,哪位过大桥时上坡下坡不会让他觉得颠簸和恶心。他不用记住司机的模样,只要坐得足够近,从后脑勺就能判断出是谁。他还给这一路的司机偷偷取了外号,比如“小胖”、“大个儿”和“短发美女”

杜一夫接过小孙女敬的一杯喜酒,又自斟了一杯,口口饮尽。没有等到婚礼结束,就瞒着众人,悄悄离开。

儿子在宴席不远的车站找到他。杜一夫斜坐在灯光炫目的广告牌旁边,低头摆弄着手机。手指不断在小屏幕上跳动点击,又失望地定住。见到儿子来找,招手示意。儿子挨着杜一夫,接过手机,擦了擦污渍,轻轻左右一划拉,给它解开屏锁。父子俩任由不断到站的公交车停下又离开。

“这就走阿......”

“都见到了。都放心啦。时间一长,你妈妈会尴尬。”

“我想带......”

“没事。不用。老习惯了。”

“......”

杜一夫挥挥手里的老年卡,打断跟着的儿子,登上末班车。儿子呆在站台边沿,刚想比划个打电话的手势,又觉得多余。长大臃肿的车厢扭捏着方屁股,载起杜一夫,匆匆忙浩荡荡地朝回家的方向疾驰。

到了终点站,杜一夫需要再步行不到一分钟的小路。

他远远地看到一群年轻人在小区门口庆祝着什么。他踟蹰好久,人群还没有离开的迹象。他从口袋里重新取出喜帖,翻开后摸了摸,又在脸颊贴贴闻闻,捏紧了,按在胸口。

嘈杂声越来越近。等到他彻底看清时,人群中有人在喊他:“老伯伯!”他愣住,转头确认没有其他同龄的“老伯伯”,便提口气,朝着人群回应道:“有什么事吗?”那人小跑到他的面前。是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她谦身对他说:“老伯伯您好,我们大学毕业啦,和老师刚刚在聚会,您能给我们拍张合照吗?”小姑娘说完,闪动乌溜溜的眼睛,期待着他的慷慨应允。

几十年没有如此近距离和年轻女性对视。光滑白皙的皮肤,喷着香气的嘴唇,还有那早已失去记忆的黝黑的乌发质感。他想起过去,老婆(哦不,是前妻)在孩子出生前,会毫无征兆地对自己撒娇,用着只有他们俩才懂的亲热暗语。出事那天,杜一夫表现得十分坦然。收拾好衣物,先去父母家,然后很快找到一处合适的出租屋住下。

后来,户主突然要出国定居,说没遇见过像杜一夫这样的住户,对房子如此珍爱,连门都舍不得开启,只从窗台进出,便忍痛割爱,把房子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他。

杜一夫爽快地发出“嗯”的一声,接过浸润着小姑娘体温的手机,举起时还不忘问一句:“大家准备好了没有?”

......

拍摄在各种谢意中结束。

杜一夫那天回家比平常晚一个钟头。

打开电视,财经新闻刚刚结束,证券分析师在和观众们说着再见。以往,他会早早关好门窗,看会儿金融新闻再休息。一到大暑,他就翻出憋了半年的衣物被褥,捧到阳台透透气。九层的高楼,是最佳的通风场所。衣物明显不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霉味,强过原先的大院子。

门一关,就与外界彻底隔离。阳台封闭成一个独立空间。老邻居们由于拆迁,早已不知去向。也不会有人探头探脑来分析他的出入方式,更不会有抄水表抄电表抄煤气这些事件来打扰到他。

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新的。大宽屏电视是儿子给买来的。若不是多年前他们在街上遇到,他还在看着那台“大屁股”。那天,儿子在微信里说快递到了,只要开门,师傅会免费调试,问“怎么办”。他回“可以进”。装机师傅成了堂而皇之进入杜一夫家里的第一人。

果然,墙上的观看感觉如同电影院。他很满意,通过微信回复道:“辛苦了,宝宝。”记忆里的儿子,还是那个在前妻的拉拽下,喊着“衣服——一夫——”的没大没小的五岁的样子。

衣物还在阳台晾着。忙活一个下午,有些累。偷个懒吧。他索性关上阳台门,决定明早再收。多晒些阳光,去去湿气也好。

杜一夫设置了定时关机。洗漱完毕后,在阳台吹着自然风。他的思绪很杂乱。今天外出的遭遇,比他上个月还多出一件。以前也只是和儿子接触得比较频繁,连前妻都是远远地瞄过一眼,更别说是些陌生人。

刚搬来那天,家具、书籍、杂物,堆满卧室、厨房和卫生间,形状不一的包裹抢夺着他的睡眠。他干脆不睡了,瞅着房门发着呆。这种拥挤使他心里非常踏实。

疲倦裹挟着睡意,席卷着他。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被儿子、前妻、两个漂亮的孙女,团团围住。他向他们表演着自己的绝活:从窗台用单手跳进跳出房间。他们听完一段就大笑,笑完接着拍手,然后又拍着手俯身笑。

他们的笑声很真诚,没有一丝一毫的嘲讽和不敬。他们的笑,让杜一夫感觉比任何音乐都动听。他陶醉着。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着笑料。以至于,杜一夫自认为他们仍然是一家人,他所有的跳窗行为,是坐公交车时开了小差,看到许多美丽的风景,而错过下车,忘记回家的路。

昨晚的充足睡眠没有让杜一夫恋床。周一到周五,他要开始进行股票交易。

他收拾妥当,如法炮制一贯的下楼策略,顺利搭上公交车。今天的司机是“短发美女”。他用点头表达着“你好”。刚刚坐稳,女司机也热情地回应到:

“老师傅,又开始赚钱去了啊。”

“随便打打岔的。”他回答。

女司机没有听到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启动。她会在十五分钟后将他送到证券公司门口。杜一夫没有按下车铃,他想尝试直接说出首个目的地。最优的时机出现了,绿灯还有三十秒,他的咽喉开始变得无比干燥,没有时间磨蹭,轻咳一声,嗓门强过了发动机声:

“麻烦在银行先停下。”

“好嘞。”

后视镜里的女司机微笑着,酷似年轻时候的前妻。

他感谢她带给自己短暂的美好回忆,也舒展开绷紧的嘴角,望向车窗外。

杜一夫三步并两步,利落地下车,膝盖配合着脚跟,稳稳落在站台边沿,这得益于早年间跳窗台的经验和肌肉记忆。在银行台阶上,他把其他几位老头老太太瞬间甩到身后。

他抽到第二张队序。前面的也是位老者。他越看越觉得这个背影很眼熟,又不能越过一米线,只能乖乖地站在侧面,佯装踱步端详。是他,没错,老行长。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喊上一声。还是忍住。也许别人已经忘了自己,也许别人并不想碰见他。他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下失态。在电子屏报出号码的一瞬间,他和转身的老行长打个照面。对方一惊,“啊”了一声,

“小杜!”

“是老老杜啦。”

“得有十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我还行,能吃能睡,咚咚咚跑上来的。”

“那个......不......?”老行长伸出个食指翻腾一小下,又抽回口袋。

“......不了。没有条件了,都是墙,堵着了。”杜一夫展示着推的动作。

“那也好。好得很。”

道别时老行长还在摇头自语:“真是巧,还遇到小杜了......”

小杜!多么包含青春充满活力的称呼啊。柜台里的小姑娘接过杜一夫的两张银行卡,流畅地办着“老老杜”的转账业务,时不时瞅一眼“小杜”,白口罩遮不住那双散发着远古探宝的眼神。

银行对面就是证券公司。距离开盘还有半个小时,杜一夫如同上班一样,来到一个角落里,将随身物品摆好。这个位置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看清大屏幕,也不受其他股民的干扰。

由于楼体结构所限,单单这台自动委托机放在两根墙柱之间。杜一夫第一次来散户大厅时,就一见钟情于这台机子了,它似乎也在久久等待着有缘人来开启它。二十五的炒股生涯中,他的身边换了一茬又一茬的股民,唯独他还坚守着这台机器,每天不在上面操作一下,仿佛会使股民这个身份变得不纯正。

说起来,将股票带进杜一夫生命中的就是老行长。有一天,他在金库和杜一夫说:“小杜啊,在这里,你干的时间最长,还差半年就要退休,又没有家事拖累。人不能太闲。最近股市有点起色,去炒股吧,和你的专业也对口,打打岔,蛮好。”

杜一夫早有此意。退休当天,就办妥账户,顺便参观着散户大厅。

足足有他家五倍大。奇妙的是居然还配备有厕所,有提供热水的大型保温桶,还有数排塑料座椅。他就近坐下,想象着他今后的退休生活。

为以后不至于闹出尴尬,他颠覆一贯的作息,提前一个小时,早早收拾好夏日清凉三宝“茶壶、毛巾和纸扇”,冬天就换成御寒三温暖“保温杯、小毛毯、热水袋”,时间一长,大家都达成心照不宣一笑了之的默契,或者在座位上押件不值钱的日常物件,权当给后来者确认下“这里有人”。

久而久之,杜一夫在和他大差不差习惯早到的几位股友的印象里,是不喜欢主动聊股票聊家常的异样的人,他们将他的行为解释为是他不想和他们分享炒股的经验和秘密。

杜一夫哪有什么秘密。硬要说有,那只能说他有些天赋吧。炒股是靠天赋的。杜一夫有这样的天赋。他从不参与进其他散户的闲聊中,比如什么买高卖低的遗憾或者一买低就涨一卖高就跌的辉煌战绩。他有自己的一套。在他退休前,就从媒体新闻和金库的变动里,琢磨出一些规律。只是那时他对炒股没有丝毫兴趣。偶尔,同事们会把“熊又来了”挂在嘴边,但没多久,就再也听不到与股市有关的聊天,那几年,他的记录里黄金的出库果然大于入库。

他不炒,他琢磨,沉浸式地琢磨。同事们与面无表情心无旁骛的杜一夫擦肩而过,怕他也在琢磨他们,避之不及。他们若仔细倾听,会感觉到他瞬间的心跳,曾一闪而过。

这段经历使杜一夫的炒股胜率逐年攀升。他的耳边充斥着无休止的埋怨。他下意识地运用各种道具遮盖住自动委托机的屏幕,严丝合缝地挡住来来往往的目光,有好奇的新手,有老道的高手,曾随口问问他的盈亏,他试图用最合适的话来回答宽慰他们一下,在他即将考虑成熟说出口时,别人以为他不愿意透露,便上上下下瞅他几秒,悻悻地走开。

在其他散户眼里,杜一夫长年守着这台委托机,几乎到下午收盘才会撒手,碍于他的年纪,也不愿与他多计较。他们看惯了这位老人在机器前不断刷着磁卡,都给予同情。他们不奢望老人能在盘中离开那个占据快二十年的角落,即便离开也可能是上厕所。

这天,和往常一样,有人看到杜一夫转身,取走茶壶,将毛巾紧紧扎在杯柄上,来到大屏幕前,站定。

年近八十的杜一夫立在一堵高墙下,墙面被整块电子屏占据。发丝稀疏的头顶上变动着意义重大的数字,他的躯体黏住屏幕左下角,一动不动。

起初,人们以为他只是想要看清某只股票的价位,即便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和一位老人计较这些,会显得缺少宽容心。

杜一夫耸耸肩膀,样子挺滑稽。他轻轻“嗯”了下。确实很轻,那些打牌的、吹牛的、无所事事来大厅蹭空调的,都在自顾自地享受着这个夏日的午后。没有人特别去关注这个老头的一举一动。

他思考着该如何开始。

荧光屏的红绿光幕,将他完全吞没。他想到家里的那台平板电视,也是可以这样开着整晚,而不必在意有人是否在看。他按照装机师傅交代的,学着调节喜欢的频道。

那台老式的“大屁股”是没有遥控的,花掉他一个月的工资。那时还没有离婚,儿子即将上小学。小孩当然是要看动画片的,他给调。要看唱歌,他也给拨到唱歌。

到睡觉时间,儿子吵闹不停,他于是又朝向大屏幕做出“按下”的动作,说“喏,都是数字,没有好看的了,咱睡觉吧。”他侧身低头。人们看到杜一夫在胸口位置抚摸着一块空气,真像在抚摸一个孩子的脑袋,又像在做着一个下滑的动作。大家看明白了,大盘下跌也是这么个轨迹。

他“将哭闹的儿子哄睡”,“压压”被头。即便不是寒冬,他还是希望他的细心能有目共睹。啊,谁能不赞赏一位如此深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

杜一夫朝大厅中央稍稍弯下腰,他觉得因“孩子”耽误大家的听课,感到抱歉。

开始自动搜索吧。他对着幕墙用力“按下遥控器”,屏幕的内容恰好转到大盘指数。他稍稍偏到右边一点,但也不必完全脱离大家的视线。他是个有分寸的老人。好,这样刚刚好。他“看到有人在举手”,他冲着“那人”点点头。开始回答。他很耐心地“讲解着”。“那人”可能很满意,顺便也领着大家共同满意。杜一夫再也没有“看到谁站起来提问”过。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向大屏幕,看向他。

他们都很认真呐。杜一夫就得加倍认真地倾囊相授。他看到指数已经前进到屏幕四分之三的位置了,距离收盘还有半个小时。得加快讲述节奏。他开始舞动他的双臂,确实是舞动着。像一只海鸥,又纯粹是只鸟。无所谓啦,他只要解释清楚,大家会原谅他的姿势不完美。

他的双臂继续下垂,合掌做挖捧的动作,他觉得“在荒野里发现财宝”该目光贪婪,就“贪婪”起来。他小心地“将财宝缓慢举起,举过膝盖,举过腰间,”“停顿一下”是不可避免而及时且贴切的,也是必须的一步,然后又“攀上肩膀”,依旧有“短暂的歇息”,他扭头面向座椅上的人们,努了努嘴角,似乎在提醒大家注意,关键的情况要发生了。

他将财宝艰难地捧过头顶,瞬间半蹲,再跃起来,手臂带领手掌做着高抛的动作,划出一道弧线,结合双腿落地,酷似当年在窗台的跳进跳出。

有人注意到杜一夫有一个投篮的举动。他彻底醒悟般告诉周边的股民。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从窃窃私语到议论纷纷。都说屏幕下的这位老人是位炒股高手啊,将交易的精髓剖析得如此简单而富有哲理。难道不是吗。老人家告知得清清楚楚,在荒野里找寻值钱的宝贝,在人声鼎沸的菜市场抛弃之。多么值得尊敬的老股民。

人们纷纷站起来,朝杜一夫一一示意,用着最善良的目光投向他。他们恋恋不舍地离开散户大厅,直到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大门,还在朝里面观望。

一位老者久久立在高墙下,直到屏幕上的线条不再移动,红绿的数字瞬间停止,大盘指数定格在某一个点位,等待着下一周期的延续。

“老先生,我们下班了。”

“哦,下班了,我也要下班了。”

“老先生,您明天还来吗?”

“明天?明天才周五啊。小姑娘,你没有我记性好。”

“不是的,明天是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

“下周开始,这个散户大厅就不再开放。都不开放了。您看,他们都把私人物品带回家了,您需要我帮忙收拾吗?”

“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了,怎么这么快就......”

“老先生,您刚刚是有些不舒服吗?我看您差点摔倒......”

他怎么会摔倒。他明明是在给大家讲赚钱的方法。他还有许多技巧没有给他们讲。他几乎要和盘托出那些在书上都没有的“心态调节方法与市场博弈策略”。他甚至还准备好一些宝贵的提醒,给一位他观察了好久还未盈利的女股民。难道就全都作废?

“小姑娘,我可以再......坐会儿吗?”

“您请。我先去把屏幕关了。您也早点休息。”

杜一夫当然没有久坐。他要告个别,小姑娘却不知道去哪里忙了。

好,回家做饭。再给儿子发个微信,给装台电脑,还得学操作。还有好多事情等着自己解决。这么想着,他的心倒宽了些。

坐在站台的铝制长椅上,对面散户大厅的铁栅栏缓缓下降。还是告个别吧。这个站台将不会再找到下车的理由。

他一辈子都在告别,告别前妻,告别儿子,告别落满脚印的窗台,告别那块闪烁着财富数字的屏幕。一串由告别组成的日子。

他想换个回家的方式。走回去吧。可以多晒晒太阳。哪有晒不到太阳的家。

刚到小区门口,杜一夫就急匆匆往家赶,他的手机电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耗尽,自动关机了。邻居们难得看到他失态的样子。在电梯里,他碰到我,我转告他说,下午有人来找过他。他问是否带有什么话,我说没有,只说会再来的。

楼道里恢复安静。一串欢快的滴滴声,沿着拐角迫不及待地跳跃着。杜一夫很克制地合上门,他觉得哪怕稍微用力的关门声,也容易使别人误会。进屋后,他打开所有的灯,握住充电器,站在油画前。他想他仍然能处理这些意外。

我一般会刻意回避和他们同时出现在电梯口,会故意制造进出房门的大动静,让他们知晓有人在出入,以便彼此错开。

凭着多年类似的经验,当有客人来的话,我会看下猫眼,或许准备由衷地高呼一声: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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