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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付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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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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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篓

屋檐角垂下的雨水落在门槛上,外婆的背篓总在门槛前轻轻摇晃。竹条编织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的玉米须,被阳光晒成了琥珀色。我是在这方寸竹篓间长大的。

背篓是外婆的嫁妆。五十年前装着红绸布和两斤小麦嫁给了外公,后来装过母亲的尿布,装过晒得焦脆的辣椒,装过黄澄澄的玉米须,后来又装着我。家里穷,记不清多大,母亲的身影就消失在村口油菜花的雾霭里,从此外婆的背篓成了我的摇篮。

凌晨的露水沾湿竹条,我蜷在背篓里数星星。外祖父母是农民,还是不一般的农民,守着村里人都艳羡的土棚过活。说是土棚,其实就是油纸盖上了竹拱,整日里散着闷热的雾气。他们靠这片土地养活了妈姊妹四个,现在又靠这片土地养活了我。土棚不大,却困住了外婆的一生。天不亮时,土棚温度就高起来了,这也意味着外婆又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那时我年纪小,村里不像城里那样讲究,小孩子是要到六七岁才送到育红班的。外婆总怕我在家害怕,就用背篓背着我到土棚干活。路很泥泞,外婆摸着黑一步一步地走,晦暗的月光下,外婆的影子抻的老长,投射在那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迹上。

外婆总说:"幺儿,好好学习,考出去你妈才能回来。"其实我早就记不清妈的样子了,听外婆说前阵子那条碎花裙是妈买给我的,为了托同乡捎回来,妈还塞给人家好几个土鸡蛋呢。可妈不知道,我才不爱穿裙子哩。后来又听外婆说,妈说攒够钱就把我接到城里去。在那以后,我下了育红班,总是要跑到火车轨道旁数火车,每当突突的火车走过,我就在想是不是妈来接我了。有时要待到天黑,还是等不到妈从火车上下来。这时外婆就开始扯着嗓子喊:"幺儿,回家吃饭哩!"

那年霜降来得早,家里的土棚被村委会大队长要了去,说要建养鸡场,外婆是个不识字的,只好打电话叫妈回来。薄雾漫过土棚时,外婆背着背篓,立在风里。突突的火车轰隆隆的走过,远处的公路蔓延出去。背篓的竹条在外婆肩头压出淡红的痕,开出花来。我和外婆站在那望啊望~

我数到第七列火车时,终于有个灰扑扑的身影拎着编织袋挪下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衫,口袋里装的鼓囊囊的,肩胛骨向内扣着。我打量着这个这个自称是我妈的人。外婆推搡着我:“不是老问你妈啥时候接你吗,你这孩子,见了面又不说话了。”我眨巴眨巴眼睛,一溜烟害羞地跑了。到了家,我仍怯生生地看着妈,妈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头花,送给了我,接着又掏出来一大把带壳的“绿豆”,妈说这叫“开心果”,这鼓囊囊的口袋里装着的外面的世界,妈全给了我。

后来,妈与大队长周旋。我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妈讲赢了大队长,保下了养着我们几口人的土棚。那时在我眼里,妈变成了比大队长还要厉害的人。这也变成了我小时候常常要给小伙伴炫耀的事。

过了年初二,妈收拾行李就要走了,我问妈“我们是不是坐火车,我还没坐过哩。”晚上,我把那条碎花裙和头花放在床头,枕头上还落满了开心果的香味。第二天起来,屋里早没了妈的影子,外婆说妈走了。她骗了我,自己走了。多年后妈问过我怨不怨她,我望着她肩上和外婆一样的凹痕,我说不怨。

妈走后,外婆的背越来越弯,再也背不起来那背篓,可那背篓的竹条深深印进了外婆的肩膀,不知道哪天就膈疼了正在老去的骨头。我接过了背篓,又站在风里望啊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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