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福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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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风总带着苍劲的力道，掠过岱海湖面时，卷起层层涟漪，也吹动着陈雨鬓角的碎发。清晨五点半，天刚蒙出一层鱼肚白，他已背着装满监测设备的背包走出管护站，靴底踏过沾着晨露的草叶，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这片横跨129.7平方公里的岱海湖泊湿地，是他坚守了10余年的战场，也是他用青春与热忱浇灌的生态家园。
“最早来的时候，巡护全靠两条腿，一天走下来，鞋里能倒出半斤沙。”陈雨摩挲着背包上磨得发亮的肩带，语气里满是岁月沉淀的淡然。2013年，刚从林业专业毕业的他，放弃了城市里的工作机会，一头扎进了这片“塞外天池”。彼时的岱海，虽仍保有湖光草色，却已显露生态退化的痕迹，水位逐年下降，鸟类栖息地日渐萎缩，监测设备更是简陋得只有一架旧望远镜和几本记录册。第一次完整巡护时，他沿着湖岸走了整整八个小时，烈日晒脱了脖颈的皮，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可当看到一群鸿雁贴着水面低飞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所有辛苦都有了意义。
从那以后，岱海的晨昏便与陈雨的脚步紧紧相连。春寒料峭时，他裹着厚重的冲锋衣蹲守在观测点，记录候鸟北归的第一声啼鸣；盛夏酷暑里，他顶着四十度高温穿梭在芦苇荡，排查植被病虫害；深秋霜降时，他踏着白霜清点南迁候鸟的种群数量；隆冬腊月里，他冒着零下二十度的严寒，在结冰的湖岸巡查防火隐患。车能抵达的区域不足三成，更多时候，他要踩着泥泞的滩涂、翻越稀疏的沙坡，一步一步丈量这片湿地的每一寸土地。“最多一天走了二十三公里，晚上回到站里，腿肿得连裤子都脱不下来。”陈雨笑着回忆，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对这片土地的熟稔——哪里的芦苇最茂密，哪里的浅滩是水鸟最爱停留的区域，哪里的沙丘容易出现滑坡，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2019年4月的一个清晨，注定成为陈雨记忆里的高光时刻。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在核心区巡护，忽然瞥见远处草甸上有几片灰褐色的大羽在风中晃动，体型远超常见水鸟。他立刻屏住呼吸，缓缓举起长焦相机，镜头里清晰出现的，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大鸨的身影——雄鸟头顶的冠羽微微翘起，雌鸟在旁低头啄食，一共三十多只，正悠闲地栖息觅食。“手都在抖，按下快门的时候，感觉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陈雨至今记得当时的激动，这种对栖息地要求极高的世界濒危鸟类，国内仅存三百余只，此前从未有在岱海栖息的记录。
为了守护这群“稀客”，陈雨在附近搭建了临时观测棚，连续一个月吃住在野外。他每天凌晨四点就守在棚里，记录大鸨的觅食习惯、活动范围，还要提防天敌侵扰和人为干扰。有一次突降暴雨，观测棚漏得满地是水，他抱着相机和记录册缩在角落，直到雨停才发现浑身湿透，发起了高烧。即便如此，第二天清晨，他依旧准时出现在观测点。“不能错过它们的任何一个细节，这是研究它们的宝贵机会。”在他的持续监测与守护下，岱海的大鸨数量逐年增加，到2024年已稳定在四十只左右，成为国内重要的大鸨临时栖息地。
鸟类种群的变化，是生态环境最直观的晴雨表。陈雨的办公桌上，整齐叠放着十几本监测日志，翻开泛黄的纸页，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鸟类的种类、数量、栖息位置，还有手绘的简易分布图。“2015年普查时，只有68种鸟，现在你看，2025年已经到101种了。”他指着最新的监测报告，眼里闪着骄傲的光。这些年里，他见证了不少“新面孔”的到来：2020年首次记录到白琵鹭集群栖息，2022年发现红腹滨鹬在此停歇，2023年监测到戴胜繁殖育雏……每一次新发现，他都会第一时间拍照存档，整理成详细的观测报告，为湿地保护提供精准的数据支撑。
除了鸟类监测，陈雨还肩负着疫源疫病防控、禁牧防火、生态修复等多项工作。每年春秋候鸟迁徙季，他每天都要对重点区域进行消毒，采集鸟类粪便样本送检，确保不发生疫病传播；针对保护区内的违规放牧行为，他耐心向牧民宣讲政策，用“湿地好、牧草丰、牛羊壮”的道理说服大家配合禁牧；在生态补水工程实施期间，他更是每天沿着输水河道巡查，查看水质变化、堤坝安全，确保黄河水顺利流入岱海，为湿地注入新的生机。“有时候遇到不理解的农民，得跟着牛羊走好几公里，磨破嘴皮解释。”陈雨说，保护区的生态保护离不开周边群众的支持，这些年他牵头成立了“湿地保护志愿者队”，不少农民都成了生态守护的主力军。
在同事眼里，陈雨是“活的鸟类百科全书”，更是不知疲倦的“老黄牛”。管护站的年轻小伙们总说，跟着陈主任巡护，能学到太多书本上没有的知识——仅凭鸟叫就能分辨种类，看羽毛痕迹就知道鸟类是否在此繁殖，甚至能通过植被长势判断湿地水位变化。可大家也知道，这份“专业”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积累。为了熟悉鸟类习性，他自费购买了上百本专业书籍，每晚在灯下学习到深夜；为了提高监测精度，他主动参加各类培训，从无人机操作到红外相机调试，练就了一身“硬本领”；为了让更多人了解岱海湿地，他还化身“讲解员”，走进学校、社区开展科普宣传，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述生态保护的重要性。
常年与自然为伴，陈雨也收获了独有的浪漫与慰藉。春日里，他看着雏鸟破壳而出，跟着亲鸟学习飞行；夏日里，听着芦苇荡里的蝉鸣蛙叫，感受生命的蓬勃；秋日里，目送候鸟排着整齐的队列南迁，期盼着来年的重逢；冬日里，看着白雪覆盖的湖面下，鱼虾仍在冰层下安然越冬。有一次，他救下一只翅膀受伤的红嘴鸥，精心照料半个月后放飞，那只海鸥竟在他头顶盘旋三圈才离去。“它们通人性，你对它们好，它们都懂。”陈雨说，这些与生灵相伴的瞬间，是支撑他走下去的最大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