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麦田

最近几年，每到秋天和春天，我都要去一趟河北，有机会在秋天看着麦种播入土地，春天瞭望那一望无际的青青麦田，并为此遐想，陶醉。

这是冬小麦，前一年的九月或十月份播种，出苗后不久，冬天就来了，小麦休眠过冬。第二年春天，随着天气转暖，小麦缓苗返青，继续生长，到五、六月份成熟收割。如果从十月份算起，头年十月到来年六月，有九个月将近270天时间。这么长的生长期（冬眠时间也算在内），在所有庄稼中怕是唯一的吧。我的见识有限，只能这样认为。

这样的生长期不是白长的，麦子可以更多地积蓄糖分和养分。人说东北的大米甜，华北的小麦香，都是有道理的。

我在秋天来到河北时，大田里的玉米正在收割。我就在旁边观赏，收割机往返不停地扫荡，几天之内，大片的玉米就不见了，裸露出黄褐色的土地。接着就是耙地翻耕，播种小麦。这回是播种机在地里来回游走，几天就播完。再过十几天，玉米地就变成了嫩绿无边的麦田。

有时我等不到小麦出苗就要离开。我有种奇怪的心理，就是看见小麦出来会担心，看不见小麦出来是安心。因为过去我不懂，我在东北种过玉米谷子大豆高粱，但没种过冬小麦，以为冬小麦就是秋天播种，种子在土里过冬，来年春天发芽出苗。种子在土里过冬是安全的，这样既可以省去春天翻耕播种的过程，又能保证麦子有充足的生长时间。现在知道，小麦是在入冬前就发芽出苗，这就让我担心，这么嫩弱的麦苗能经得住一个严冬的考验吗？我在东北种地，如果庄稼出苗后来一场霜冻，小苗就会被冻死。春天时再来河北，小麦已经有一尺多高，整个麦田一片油绿。每在这个时候，我都会在心里确认一下：这就是去年秋天播下的种子，入冬前就发芽出苗的麦子。

站在麦田旁边，看不见麦田的边际。我在飞机上的时候，从舷窗往下看，也是无边无际的青绿色，其间点缀着无数小小的村庄。现在的华北平原实行农林间种制度，无边的麦田就是用林带隔开，成为网格状。我看累了，就打一个盹，醒来再看，还是无边的青绿和错落的小村庄。我不知道打盹用了多长时间，总要有一会吧，以飞机的速度和高度，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出去，华北平原有多大？人们在面对海洋的时侯总会有一种感慨，就是自己太渺小。其实让人感到渺小的，绝不仅仅是面对海洋，在大自然面前，人都是渺小的。不过此时我站在麦田旁边，清清楚楚地看着半米多高的麦子，麦株密集，麦秆挺直，麦穗饱满，反倒不觉得自己渺小了。这是农民播下的种子生发出来的绿色的海洋，是用双手绘制出的绿色的图画。我也曾是农民，在庄稼面前，我感觉不到自己渺小。我走进麦田里，感到自己就是一艘军舰。

农民真的很聪明，知道怎样充分地利用土地和天时。东北的气候，每年只能种一茬庄稼，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种子是无法在地里过冬的；华北则不同，温暖的时间比较长，但是如果在春天播种，大概也不够种两茬。于是，农民便利用冬天不是太长，冻土层不是太厚的特点，让麦苗在地里睡一觉，春天醒来再接着生长，既不影响土地休息，又节省了在春天耕地播种发芽出苗的时间，一年就可以种两茬了。小麦收割后，还可以种玉米或其它作物。这样的耕作制度，也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检验吧。华北地区有个谚语：大雪盖上被，枕着馒头睡。我想象着，冬天华北平原盖上厚厚的雪，茫茫一片，那小麦一定会很舒服。小麦舒服了，就能丰产丰收，人们的生活就富足了。

又是麦田青青的时候，我回到河北。麦子已经有一尺多高，长势非常好。这个时候正是杨柳开花的季节，漫天飞舞着柳絮杨花，人在外面走，会往人的鼻孔里钻。有点不可思议的是，屋里也有。关着门窗，这么柔软的东西是怎么钻进来的？这是令河北人很头疼的一件事，每到这个季节，都会难受一些日子，但是没有办法，杨柳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好在柳絮杨花不会影响小麦的生长。一场透雨过后，蛙鸣也在四处响起，不是在麦田里，是在有水的地方。河北的喜鹊个头很大，比鸽子还大，胖乎乎的，我甚至担心这样肥胖的身体还能不能飞起来，但是看喜鹊飞行，依然很轻盈。我不知道别的时间喜鹊是怎样的，这个时候，喜鹊特别多，每天都能看到喜鹊飞来飞去，落在树上栏杆上院墙上，翘一翘尾巴，嘎嘎地叫两声。我到河北来，看喜鹊听喜鹊叫也成了一个惦记。还有一个现象，就是成群的麻雀来了。这些麻雀纷纷在小区或周边树林安家落户，生儿育女。它们是坐地户还是从别出迁徙来的，我不知道，但有一点似乎可以确定，它们是在等待小麦的成熟。

每天我都会看几眼麦田，盼着麦子快快成熟，青绿变成金黄。这个季节河北的风天多，而且很大，虽然麦子很密，有点密不透风，但风在麦田上掠过，仍然可以掀起层层绿浪，这会让我的心情格外舒畅。我就像面对大海，想着，为什么我没有渺小的感觉，是麦田让我感到亲切。不仅是眼前的麦田，还有整个河北，还有整个华北平原，还有长江中下游平原，还有大西北，这个季节都有冬小麦。我在飞机上看到的，也许不仅仅是华北平原吧。

我在河北呆的时间短，等不到麦子收割就要走了，但这并影响我的踏实感。看着这泛着绿浪的麦田，我就看到了金黄，看到了丰收。我也经常到村子里走走，和农民攀谈，他们的情绪也会感染我。现在的村庄都很现代化，街道宽直平坦，房屋整齐美观，院落整洁干净，院墙高大坚固，院门气派庄严，还有许多二三四层的小楼，比过去的地主老财强多了。电瓶车家家都有，比过去的自行车还多，很多人家养着汽车。他们早就不烧煤炭和柴火，做饭用的是天然气，电器电视网络样样不缺。大田耕种收割都是用机械，田边地头村前村后弄点小块地倒成了乐趣。我觉得，现在的农村人比城里人生活得舒适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