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点刷到贺总消息,竟还在逐句改我前天的诗------连字句里的不妥都标得清清楚楚。隔着屏幕都觉暖意,这份较真与惦念,得好好记着。
他是我南方打工时认识的老乡,邻县扶风法门人,88年西安外院毕业,长我五六岁。那时他是深圳一家外资公司的生产部经理,我在另一家外资公司做人力部经理,因有公司共同的客户和老乡情结,常聚着聊天,共享事业里的那点辉煌与得意。算下来,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更难得的是他也爱写古体诗,让我们多了份旁人没有的共同语言。后来我回了内地,这一待就是十四年,和他却没断了联络,成了朋友圈里最久的朋友。如今他还在深圳,早买了房成了新深圳人,退休后没事就写些古诗词发朋友圈。我写的东西,他除了点赞,总在评论区“挑刺”:“这处不押韵”“那句太一般”。有时真被他惹得有点气,可我从来没想着屏蔽他——他就这性情,我也舍不得。
许是自读了《道德经》,反倒把自己活成了颗“炒不熟、煮不透”的铜豌豆:遇事爱钻死理,说话少了几分圆融。近来朋友往来渐渐疏了,细想下来,原是自己这脾性绊了脚,该好好自省。
二姐也来劝我,那天当着外人的面,嗔怪我留着胡子:“看着比我这快六十的人还老,丢人!”前半句我认,确实该拾掇拾掇;可“丢人”这俩字,我实在没法点头。
人活着本就图个自在,“看破不说破”的理我懂,偏生这张嘴管不住:遇事沉不住气,受不得半点委屈,格局小得像针眼。混了几十年,没成什么大事,只落了个“肚儿圆”,还总爱往村里跑。跑就跑吧,又不跟人唠家常;不唠就不唠吧,倒爱发朋友圈,把生活里的细碎糗事当平常事说,反倒像给家人、后辈添了嫌,添了堵。
二姐早不是当年的二姐了。自从她去了西安,住上大房子、坐上豪车,儿子----也就是我那亲外甥,开了科技公司后,她好像变了一个人,眼神和口气总有那么点遮不住的陌生感。谁能想到,这外甥当年还是我在东莞电子厂做人力经理时,安排进车间的实习生?他是西安工业大学毕业的,那会儿总揣着专业书,歇班时不跟人闲聊,躲在角落琢磨生产流程,我就瞧着他眼神里有股劲,知道这孩子将来不是靠工资吃饭的人。“好汉不提当年勇”,黄河前浪推后浪,本是该高兴的事,可我心里总空落落的——找不着当年那纯朴的二姐了。
从前的她,见人就夸我,眼里全是真心。我至今记得,冬天下雪时,她怕我湿了棉窝窝鞋,上学放学总背着我。那时我上学早,不到六岁就读一年级,路上碰见的同学都比我大好几岁,我怕被笑话,就不让她背,抓着她的辫子使劲扯,非要下来。可她不吭声、不发火,也不放下我——在她眼里,我就是宝贝。其实那时候,她也才上三年级啊。如今日子好了,钱袋子鼓了,那份热乎劲儿却淡了,总像丢了点什么。
看来这胡子,再舍不得也得刮。在城里留着,还能自嘲“胡子里藏着故事”;回了村,人家只当你混得差,哪懂什么“自我解读”?入乡得随俗,身上的旧裤子,也该换了。
转眼就到清明,要去父母坟前了,该跟他们说些什么呢?这几年的日子,说复杂也复杂,想化繁为简,倒成了件费脑子的事。
先前发朋友圈,有时倒像捅了小篓子。我的朋友圈本就杂:有职场前辈,有街头小贩;有亲友故交,有素未谋面的网友;上到六旬长辈,下到零零后新人。看不惯我的,尽管屏蔽、删除;我若让谁不舒服了,也不必客气——反正天塌不了,总不至于因这点事怎么样。许是受了嵇康的影响,我总带着点率真本性,放达不羁,退居二线后没了职场的羁绊,这份性子就更明显了。
说到底,我这性子确实难招架——没什么大本事,内耗倒不少,活像“广播员放屁”,事不大,动静却招人嫌。
今早摇头晃脑听完《道德经》第七十七章《天道人道》,还没琢磨透意思,突然想起诸葛亮庙会开了,索性往会场去。戏台上唱念做打热闹,台下人群来来往往,买个甜滋滋的蜂蜜粽子,再叫一碗喷香的大肉泡馍……听着戏里唱“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锣鼓声一敲,先前心里的那点拧巴,竟悄悄散了。戏里的起落和自己的心事叠在一块儿,倒忽然想通了:三千年了,人间百态大抵如此。日子嘛,本就是这样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