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口新开了家面馆,大红色的招牌格外显眼:“正宗岐山臊子面”。
我喉咙里立即冒出一股熟悉的酸辣劲儿,像火苗在窜——那是藏在味觉记忆最深处的乡愁,瞬间被勾了出来。
我是陕西岐山人,因工作旅居太原已近十五年。记忆里的逢年过节,总少不了妈妈厨房里“哐当哐当”的擀面声,她把擀好的面皮铺在案板上,再用菜刀“噌噌”切成细细的面条。
臊子面全凭一口汤,我爸调的汤是一绝。他先将木耳、鸡蛋、黄花菜和底菜入锅,旺火烧沸后转文火慢炖,最后撒上翠绿的漂菜。所谓“一碗面,七分汤”,臊子汤就是臊子面的灵魂。滚烫的汤汁浇在刚出锅的面条上,一碗汤滑味鲜、香美可口的臊子面便成了。那股酸香混着辣香,能飘满整个院子。后来我南下又北漂,再也没吃到过那样地道的味道,偶尔在餐馆点一碗,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当然,正宗的臊子面不是天天能吃的,只有逢年过节才做,也只有这时,爸妈才会一起下厨。
“大哥,吃点啥?”老板娘浓重的山西口音让我心里一凉。山西面食虽有名,但岐山臊子面讲究的是陕西西府的风味,这口音,怕是要失望了。可馋劲儿上来了实在按捺不住,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一碗岐山臊子面,要宽的。”
面馆不大,摆着六张方桌,墙上挂着“陕西八大怪”的相框和岐山臊子面的来历,算是应景。我靠门坐下,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了上来。面条卧在深褐色的汤汁里,上面撒着些许葱花和肉末,卖相还算周正。我深吸一口气,却没闻到记忆里那种勾魂的酸香。
拿起筷子挑了挑,果然如我所料——面身软塌塌的。正宗的岐山臊子面要用碱水面,擀出来的面条煮好后依然筋道爽滑,哪怕泡在汤里久了也不会坨。我勉强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彻底失望了:完全不劲道。
再喝一口汤,更是凉透了心。这醋分明是本地超市里常见的家常醋,酸得单薄又尖锐,少了岐山醋那种醇厚绵长的后劲。正宗的岐山臊子面汤讲究“酸、辣、香、薄、筋、光、煎、稀、汪”九字诀,醋要选当地的粮食醋,配上油泼辣子的香辣、臊子的鲜香,酸而不涩,辣而不燥,一碗下肚浑身舒坦。可眼前这碗汤,除了孤零零的酸味,就是说不清的油腻感。
我扒拉着碗里的臊子,只见几片碎肉混着几颗土豆丁,颜色暗沉,吃起来又柴又硬,完全没有“香而辣嫩”的口感。记得爸爸做臊子时,总会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切成小丁后用小火慢慢煸炒,直到油脂析出,再加入姜蒜末、辣椒粉和岐山醋,焖煮半个多小时。这样做出来的臊子,肉丁软糯入味,汤汁浓郁鲜美。
邻桌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和老板娘用山西话聊着天。我却只吃出了满心的寂寞,忽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到底是在怀念那碗面,还是在怀念那个有爸爸、有烟火气的童年?或许都有吧。食物从来都不只是用来果腹的,它承载着太多的记忆和情感,一旦和乡愁挂钩,就变得格外挑剔。
老板娘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对劲,走过来笑着问:“大哥,不合胃口?是不是太酸了?”我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挺好吃的。”
说完,我结了账就离开了面馆。
走出店门,心里空落落的。那碗不正宗的臊子面,勾起了我对家乡味道的幻想,却又亲手将它打碎。我知道,有些味道一旦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像老爸的叮嘱、院子里的老槐树、夏天的蝉鸣,都只能封存在记忆里,偶尔拿出来回味一下,却再也无法触摸。
回到家,我翻出厨房顶柜里那瓶从陕西带回来的岐山醋。放了好几年了,本打算做臊子面时用,一来二去竟忘了。拧开瓶盖,熟悉的醋香扑面而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飘着臊子香的故乡。
是呀,真正的乡愁,或许就藏在这些小小的物件里,藏在每一个关于家乡的味觉记忆里。哪怕走遍天涯海角,只要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就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我决定周末要自己试着做一碗岐山臊子面。或许我做不出爸爸那样地道的味道,但至少,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重温那份久违的温暖。毕竟,有些味道是刻在骨子里的,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