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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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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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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的灯盏

梦醒时分:枕巾上的盐碱地。

后半夜的风撞在窗玻璃上,发出砂纸打磨金属的声响。妻子的手隔着夏凉被推过来时,我正蜷缩着身子,像个被雨水泡胀的纸人。枕头一角已经湿透,咸涩的泪痕在黑暗中结成细小的盐粒,让我想起小时候在晒盐场见过的结晶——原来眼泪真的能析出大地的味道,那是母亲汗水里的咸,是岁月沉淀的涩。

“又做伤心的梦了?”妻子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指尖触到我颤抖的肩骨。我在喉咙里应了一声,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任由梦境的碎片继续切割心脏:母亲抱着老三冲进雨幕的背影,女儿冻得发紫的嘴唇,还有医院急诊室里,她趴在床边睡着时,白发在消毒水气味中微微颤动的模样。这些画面像老电影的胶片,在记忆里反复放映,每一格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暴雨将至:屋檐下的倒计时。

梦里的那天傍晚,天色沉得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我和妻子在西市场胶管门市部还在加班忙碌着,完全没注意到乌云已经压到了屋顶。在外面领着孩子乘凉的母亲,母亲先是用手背贴了贴老三元元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随即转身去拿墙角的雨衣,动作快得像被火烧着。把老三往怀里紧了紧,另一只手攥住女儿文文的手腕——那只常年纳鞋底磨出厚茧的手,此刻一定攥得孩子生疼,可母亲顾不上了,暴雨已经砸在院门口老槐树的枝叶上,噼啪作响。

此时想起母亲床头那个掉漆的木箱子,里面永远放着几样东西:退烧的羚羊角粉、消毒的紫药水、还有一块缝了又缝的油布。有次我笑她像个老古董,她却指着箱子说:“你们小时候,半夜发烧,你爸爸外出做生意回不来,我就用这油布裹着你们往诊所跑,雨再大也没怕过。”箱子角落还藏着半块猪油膏,是她年轻时学的土方子,说能治烫伤。如今想来,那只木箱子哪里是百宝箱,分明是母亲用一生积攒的勇气和爱,为我们筑起的堡垒。

雨幕迷宫:脊梁挺起的背影与星光。

母亲冲进雨里的样子,让我想起《诗经》里“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句子。只是那时没有鸡鸣,只有狂风撕扯着电线,发出凄厉的尖啸。她抱着三十多斤重的老三,还要拉着五岁的女儿,在及膝的积水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后来女儿跟我说,奶奶的头发全贴在脸上,水珠不断滴进她的脖子,可奶奶一直说:“快了,诊所的灯就快看见了。”

诊所的灯确实亮着,像暴风雨中唯一的航标。但母亲没走正门,因为门前的积水太深,她竟绕到后院,踩着墙根的碎砖爬了进去,怀里的老三始终没沾到一点水。这让我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她们手中的莲花灯永远向上,而母亲手中的“灯盏”,是孩子滚烫的身体,是她用脊梁撑起的晴空。

那场雨大得离谱,堪称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雨水在路面上汇成溪流,卷着落叶和塑料袋狂奔;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黄晕,像被打湿的蛋黄;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恍若水墨画中被洇开的墨点。而母亲就在这样的世界里穿行,她的背影渺小如蚁,却背负着整个宇宙的重量——那是三个孩子的呼吸,是一个家庭的安危。

急诊室的微光:白发里的银河。

当我蹚着齐颈深的水冲进急诊室时,看到的画面让呼吸骤停:老三打着吊瓶,小脸还是红扑扑的;女儿靠在椅子上睡着,手里还攥着奶奶的衣角;而母亲,她趴在单人床的床沿,白发凌乱地散在消毒水味的空气里,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雨水。她的鞋子泡得发胀,裤脚还在往下滴水,可她睡得那么沉,仿佛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完了。

我轻轻握住母亲的手,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掌纹深如沟壑,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虎口处有块醒目的疤痕——那是盖新房那年,脱土胚模子隔出来的。此刻这双手冰凉而粗糙,却在我掌心微微颤抖,像是还在暴雨中跋涉。我把脸埋进她的白发,闻到一股雨水、汗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那是母亲独有的气息,比任何香水都更让我心安。我不停的喊“娘娘娘****”,她却始终没有醒来。浸湿了枕巾,妻子把我推醒。

古今同泪:母爱如灯的永恒寓言。

此时想起宋代《二十四孝》里的“亲尝汤药”,汉文帝刘恒为母尝药,衣不解带。而我的母亲,在暴雨如注的夜晚,用身体当伞,用意志当舟,载着她的孙辈穿越生命的河流。其实每个母亲都是天生的孝子,她们把对父母的爱,化作了对子女的护佑,就像长江水,上游的波涛永远奔涌向入海口,生生不息。

有人说母爱是本能,可我知道,那不仅仅是本能。母亲当年生我时,大出血,医生说以后不能再生育,可她为了父亲想要个儿子,还是冒险生了弟弟。她说:“女人的肚子是块田,种下的是希望,长出的是担当。”如今想来,母亲的担当,是用自己的血肉,为我们筑起挡风遮雨的墙;是在生命的暴雨中,始终高举着一盏名为“母爱”的灯盏,让我们在黑暗中,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黎明前的寂静:泪痕里的倒影。

妻子起身去倒水时,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急诊室里那盏忽明忽暗的白炽灯。我走到阳台,看见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楼下的梧桐叶上,露珠正一颗颗滚落,像是昨夜那场暴雨留下的眼泪。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大儿子从单位发来的消息:“爸,我想奶奶了。”我回复他:“我也是。”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喉咙再次发紧。原来思念是会遗传的,母亲播下的爱,在我们兄妹身上生根发芽,如今又在孙辈心里抽枝展叶。

永不熄灭的灯盏。

天亮后,我去了母亲的墓地。在坟墓东南前,有昨夜雨水留下的水洼,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我把带来的白菊插进泥土里,忽然发现花瓣上的露珠,和母亲白发上的水珠一样晶莹。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母亲在耳边低语:“别难过,妈一直都在。”

是啊,母亲一直都在。她在暴雨中为我们撑起的那片晴空里,在急诊室里那声疲惫的呼吸里,在每一个让我们泣醒的梦里。她是我们生命里永不熄灭的灯盏,照亮来路,也指引归途。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带着这盏灯的光亮,好好生活,让她的爱,在人间继续流淌,如同江河,生生不息。

此刻,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墓碑上的“母亲”二字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我知道,那是母亲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穿过生死的距离,落在我含泪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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