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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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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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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 酒

 

杨 力(四川金堂)

 

 

场镇上老酒坊的掌门人谢卓莲有一爱好,每出一坛酒,在下一步勾兑之前,她都习惯性在一个量杯里,先看,再闻,最后是贴在耳朵边,听。

谢卓莲这习惯保持了很多年。有些人不解,酒可看可闻可尝,就是不能听。听酒,要么多此一举,要么装模作样。

可谢卓莲酿出来的酒就是香,十里八乡,红白喜事,人们离不开的,还是这场镇上的老酒。

这一天,窖池里又起封了一坛酒,准备进入下一步勾兑程序,恰好遇上谢卓莲到车间检查。酒坊生产扩大后,谢卓莲要跑市场跑接待,生产这边就交给在酒坊的吴师傅。吴师傅从谢卓莲父亲时就跟着干,几十年里尽心尽力,没有在任何环节掉链子。勾兑酒,是酒坊的大事,平时都是由吴师傅执行,谢卓莲偶尔来监督一下。

今天这坛酒,是一个月前生产的,勾兑后才能进一步推向市场,基酒质量和勾兑技术决定了老酒坊的口碑,还有效益。

见掌门人来了,吴师傅熟练地用量杯舀上了酒。谢卓莲接过来看了看,嗅了嗅,然后坐下来,像个老朋友那样,把量杯紧紧贴在自己耳边。听着听着,谢卓莲的表情不淡定了,眉头微微蹙紧,神情也严肃下来,了解谢卓莲脾气的吴师傅知道出事了。

谢卓莲一边听,一边又看了看酒,问道:“这是糟子出的第几次酒?”

酿制白酒,投料、蒸煮、发酵、取酒,每道工序都是有讲究的。高粱在多次蒸煮和发酵过程中,会代谢生成不同量比的风味物质,形成不同的香气和味道。通过多次取酒来获取不同风格特点的酒体,再经过后期调酒师的勾调,才能组合成一瓶完美的白酒。但取酒不能无穷尽,七次取酒是老酒坊规定的极限。

吴师傅一听发问,心中就猜了个大概。过去取酒这件关键事,都是吴师傅亲力亲为,马虎不得。前一阵新来了一个酿酒师小黄,因为表现好,吴师傅就把取酒这件事交给小黄执行。此时一问,吴师傅只得上前硬着头皮答道:“可能是小黄取酒时忘记了记数,多取了一两次。”

谢卓莲摇摇头:“可能不止一两次吧?”

站在吴师傅身后的小黄一听,汗都下来了,赶紧上前承认:“是的,我前后一共取了十次,比七次的规定,多取了三次,主要怕浪费了粮食。”

谢卓莲拿起量杯,想了想说:“过去酿酒讲经验,现今酿酒讲科技,七次取酒,有七次取酒的讲究,超过这个限度,不是节省粮食,而是砸了酒坊的牌子。这坛酒,就不往外推了,留下自己处理吧。酿酒,除了讲经验和技术,还要讲良心!”

谢卓莲没有再多说,她不想让小黄感到太委屈,转身而去。而吴师傅则十分汗颜,他回头给小黄讲了另一个故事。

这家老酒坊,在谢卓莲祖先手中传承了上百年,传到谢卓莲父亲这一辈时,酒坊有点传不下去了。谢卓莲是个女孩,按照传儿不传女的祖训,谢卓莲父亲差点想把老酒坊扣了。有一段时间,谢卓莲父亲天天拿个酒瓶,时时刻刻贴在耳朵边,不时喃喃自语,仿佛在一边听一边和酒对话。

谢卓莲有一天问父亲:“你在听什么呢?”

谢卓莲父亲说:“酒可以有温度有味道,但也可以有颜色有声音。对自己酿的酒没有感情,你就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不信你也来试试?”

谢卓莲拿过父亲手上的酒瓶,凑在眼前瞧耳朵边听,几天下来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父亲摇摇头,开始和准备接手老酒坊的商家谈价钱。有一天,谢卓莲在酒坊间四处细察,看见许多酿酒的老物件都磨得透亮,几口乘酒的大缸透着岁月的苍凉,心头突然怦怦直跳。那一次,她拿过酒瓶,一眼就仿佛看到了隐隐的色彩,那是岁月留下的光斑,穿越上百年,洞穿了她的心门;再一听,酒瓶里叙叙叨叨,岁月里的祖先们,在隔着酒瓶和她对话,那醇香的液体,寄托着一代又一代酿酒人的期望,再握一握手中的酒瓶,仿佛还带着祖先的体温。

从那之后,谢卓莲的父亲把掌门人的钥匙交到了谢卓莲手上。谢卓莲的父亲说:“一个能看到酒的色彩,听到酒的声音的人,一定视口碑如脸面,做好传承人!”

听到这儿,小黄似乎悟到什么,但他还是不无疑惑:“我承认做错了,但还是想问,听酒,真能听出门道?”

吴师傅指了指杯中酒,摇摇头,又点点头:“关于听酒的门道,我曾专门请教过谢老爷子。他说,对于有经验的师傅,鼻孔稍加一嗅,基本能判断一坛酒的成色,包括用的糟子取了几次酒,能掐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取酒不超过七次,靠的是经验。至于听酒,更多体现的是酿酒人的用心,不管是做人还是做酒,都掺不得假,这也是老酒坊口碑的保证。而老一辈传承下来的听酒习惯,其实是在教我们如何做人!”

小黄终于醒悟过来,一个劲点头。而站到门边的谢卓莲,眼里早已噙满了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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