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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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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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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在旅游巴士上贩卖海(组诗)


静静燃烧的城市西海岸

 

海水在静静燃烧——

整个西海岸都是跳动的蓝火焰

 

伸入无垠蓝火焰的绿色海岬

海岬上的白色建筑,也是西海岸

火焰的一种

 

脚下的赭色礁岩,是另一种——

嶙峋、凝固、滚烫

炙烤着看风景的眼睛

 

那些散落在海水中的礁石

则是火焰中的火焰

海水拍打着它们:一种火焰和另一种火焰

互相助燃

 

在远处,一艘巨大、孤独的海轮

停泊在那里,稳稳压住

燃烧的城市西海岸,聚焦着所有

看海的眼睛——

 

所有看海的眼睛都在燃烧,静静地

跳动着蓝色的光

 

 

海的忧伤

 

海的味道

压缩在一片薄薄的

海苔里。

 

海的声音

刻录在一只残损的

螺壳里。

 

一枚餐桌上的小小海星,

也许是海的

全部忧伤——

 

坠毁在它怀里的星星

经历了

第二次坠毁。

 

 

在星光岛看海

 

清晨五点

从宾馆打不开的窗户俯瞰

静静的海岸线:城市与海微闭的

眼睑轻轻颤动

 

海正在醒来,城市也在醒来

 

 

小麦岛

 

在一众悠闲打卡的游人中

我更愿做一个心跳骤急的偶遇者

 

在日久生情和一瞥钟情间

我更相信一瞥之爱的真实:一瞥

 

即造永恒:那语言所无力

逞其能的事物,比如目遇成色的蓝

 

和耳得为声的涛,纯净、清朗而致于

一眼洗目,再听洗耳

 

被烈日和海水钟爱的小岛

每走近它一步,都感觉积重难返的身体

 

在变轻。通向小岛的栈道不长

但它在上升。这不是错觉——

 

海风吹起的女孩的长发证明

它通往的那座青绿岛屿,适合恋爱

 

 

导游在旅游巴士上贩卖海

 

他把海的各种小包装递送给

游客们——

 

“请尝一尝海的味道,

免费。如果需要您就买一点。

一百元四盒,再赠送一盒。

一百元您可以

带五盒大海回去……”

 

海苔卷、海苔片、鲜虾饼或者

黄鱼脆。各种海的

加工品、小零嘴

在人们唇齿间腥味四溢

被零售的海,完成了对人们的

深度捕捞

 

“在视觉的海和

味觉的海之间有没有

一个灵觉的海?”

导游并不关心,因为灵觉之海

不在贩卖之列

 

 

写生课:西港的风

 

如何画就西港的风?它的颜色、线条

和声音,对于不谙画事的人来说都是难题

相对而言在颜色的调配上可以偷个懒——

向海水借点偏靛黑的蓝,即可

没人会质疑它与海水的谱系性趋同

它的声音却有令人难以忘怀的烈度和不易

察觉的丰富性:在扬起的树冠和

女孩的衣裙上,在所有被它吹拂的

事物的交响中都能听到它的变奏

与协奏。你得专注一点,你的听觉才能变得

更敏感,更具判断力和审美自信——

在所有附丽着风声的事物上

你捕捉风的线条:弯曲的海岸线与鸥鸟飞行的

轨迹呼应,帆船驶出围堰时的陡然侧倾

与海平面形成险峻夹角,年轻恋人和他们

大呼小叫的恋爱进行曲——宏观的和微观的

具象的和抽象的,你使出浑身解数

也未必能穷尽西港的风的感官方程式

如果加上触觉和味觉,你又怎能轻易画出

它庞大的凉意和咸苦?你唯一能做的

是献出两胁和唇舌,甚至灵魂,任它漫长吹送

 

 

在鸽子窝

 

关于海的记忆或想象

在鸽子窝全部失效。浪花从海平线推涌而来

既富节律,又具伟大的装饰性——

 

我见过大海,但从未见过

被风如此温柔地翻阅的大海——

浪花像印在蓝色卡纸上的白色诗句

 

轻盈、清晰、毫不晦涩

孩子们雀跃,呼唤,接受着这个夏天

美好的教育。他们翻阅着大海

 

情侣们该从这自定义的浪涌中

有所颖悟——无尽的轻盈,是否都来自

持久、深沉的爱恋?

 

——我并不更多地了解人们

也不能替别人从大海的教育中受益

我只是徘徊在鸽子窝

 

不肯把视线从它自然、轻盈的

书写中收回。我不是最好的大海阅读者

我只是耽于从阅读中寻找自己的心跳

 

 

在乌兰布统草原观察一匹枣红马

 

这是一匹和我想象中一样完美的

枣红马。毛色纯正,微微发光

牠的鬃鬣漆黑,浓密又凌乱。牠的尾巴

与鬃鬣同色,低垂几欲及地

牠的睫毛修长,眼神平静像一潭深渊

牠的野性收敛于小腹,看上去

有点平庸——牠在等待愿意掏钱的游客

骑上牠宽阔的背脊,沿沙土路慢走

或小跑一圈——牠的每一步都已被定价

在待价而沽的生涯中牠早已习得

一种隐忍的耐性。牠垂下脖颈

翕动鼻翼,嗅闻但并不啃嚼牧草

更多时候牠的脖颈维持在一种恒定的

优雅中。越过牠身体的曲线

可以看见远处的草坡,平缓悠远的草原旋律

在两者的对应中获得具象赋形

我不由地想象牠在草坡上跑动的样子

想象牠在呼麦中跑动的样子

我想卸去牠的马鞍和缰绳,把牠还给草原

让牠与母马恋爱,一起啃嚼牧草

直到暮色降临,星光照耀,迟迟不肯

回到马厩——牠微微扭头,瞥来

一眼,又倏忽收回。牠并不寻找什么

 

 

想起一棵白桦

 

想起一棵白桦在北国

在刚刚入秋的乌兰布统草原

一隅,在塞罕坝

在天苍苍,野茫茫

 

想起一棵白桦在湖边

在一泓湖水的深蓝里

忧伤的湖水养着它——

一棵白桦,一棵清澈到无与伦比的

 

白桦在匆促的旅途

匆促的一瞥以及

匆促的触摸中,微微颤栗

它有深邃的眼眸,和迷惘的眼眸

 

想起一棵白桦

在咽尽最后一口淡粥的早晨

——我对它所知甚少所以

印象深刻——像想起一个陌生人

 

 

车过草原

 

落日像一个功成身退的英雄

隐没于草坡,但它的大氅仍在空中

静静颺动,一半墨色,一半轻绯

 

树在坡顶柔和的曲线上

疏疏落落地走着,像一群牧归的牛羊

和牧人。它们,静穆移行——

 

余晖画出它们的剪影

生动又缓慢,车行十里它们还在我

凝注的视线里。或许它们也

 

在抬头的瞬间瞥见我——

于我,它们是风景,我用语言的画笔

描摩它们;于它们,我是过客

 

它们会如何描述我?说那匆匆而过的

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匆促

不肯停留脚步?为什么他那么孤独?

 

我无从了解,也无由作答

但我的确有某种无法否认的

孤独感——我来过草原,然后我走了

 

 

乘坐高铁离开草原

 

以346公里时速离开草原的确有违

初衷。但我仍想自证行为的诚意

和真实性——草原于我

在奔赴之前是向往,一旦离开即成

记忆的负片。但我仍想这样描述

——在奔赴与离开之间我完成了

一次身体和灵魂同频的

驰骋——坐着越野车深入草原腹地

马粪所到之处,都是我心驰神往的地方

长风猎猎送我抵达一个又一个

美丽的白桦林、草甸、湖泊与山岗

肤色黝黑的年轻司机说

在野鸭湖拍到的每一帧照片

都可以用来做屏保——他说得没错

每一帧草原都让我心猿意马——

与成语无关,我说的是生命的自由

我说的是思想牢笼的

瞬间分崩。我甚至说的是

神圣情感的突然莅临。但是这一切

又多么短暂和不真实——

当我离开,以346公里时速

我开始恍惚:身体的风驰电掣使灵魂也

产生了某种抛离感——

倏忽千里,草原,已如梦中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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