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长大的堂姐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成了北京大学的博士生。我小她十几岁,考上本科后,村里人都说这是我们家族里的第二个女大学生。全村人都知道我俩脑袋笨,堂姐是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只能夸奖她灵巧;我是新时代本科群里的一只鸽子,能从土窑里飞到大城镇的蓝天白云上,笨鸟后飞还超过了群鸟,村里人问我何故!“堂姐大年三十晚上给我上了一节课,她是航标,开启了我新的征程………”
一九九一年除夕夜,老太太高寿,我们都相聚在她老人家的炕前拜寿过年。正当四个餐桌举杯畅饮时,老太太说:“看人都来了吗?女娃娃爱穿花布衫,我有几件,哪个长高点的曾孙女穿去。”大家都觉得堂姐身材合适,可就是不见她的身影。大伯说:“今天忙年夜饭,没有见我二女儿有两三个小时了,这娃哪里去了?”大家都说没有见堂姐好长时间了,山大沟深,羊肠小道,河水冰冻,但也有几处险滩,掉下去一个人就危险了。
男女老少都放下了筷子。煤油灯,手电筒,打火机,小马灯都用来照明;几个人相互提醒寻找了近一个小时,不见她的踪影。大伯大妈都掉眼泪了,全家人都安慰他们不要着急,跑远点找也许能找到。村子里到处都在找我的堂姐,喊声把大树上的鸟雀都惊飞了。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哭声多了,大家都绝望了。叔父们都拉着大伯大妈的手怕他们想女儿出个差错。大爷和大奶跪在灶前烧香请求保佑他的孙女安康。我爷爷知道我最爱堂姐,怕我在黑暗中跌一跤,拽着我爷孙俩把嗓子都喊哑了。“瓜女子,你说说,看有啥办法吗?”爷爷常叫我瓜女子,老说我是天生的瓜子,是阴阳算的。我说叫阴阳算一下,看我堂姐上哪里去了。我爸马上把手扶拖拉机发动着,寂静黑暗的夜晚拖拉机的灯光鲜亮照人,响声震耳欲聋。瘫坐在地上的大伯大妈说:“不要费心了,这么惊扰都没有出声,我娃不在了,她没有告诉我们一声就走了………”一阵阵寒风吹了,大家都打颤,没有一个人回家,怕大伯大妈出事。
十几分钟后,大妈几年没有进门的老厨房的门打开了,堂姐出来了:“爸爸,煤油放到哪里了,我灯里没有油了。”几十个人一下子惊呆了,大家齐声哭。大伯大妈把堂姐搂在怀里哭够了,就笑,笑了一会儿就打,狠狠地打。被人劝阻后大家齐声问:“大过年的,你哪里去了?”“我……我……”“说,不说,我们就把你个嘴撕了!”大伯和大妈在老厨房寻刀
子要割掉堂姐的嘴唇,又被大家拦住了。“我……我怕你们打扰,我偷偷地在老厨房……”“干啥?干啥?………你说不说?”“看……看书……”堂姐说。“谁信呢,几十个人喊,拖拉机吼,你不回一声?”“我……我………没有听见……”
“我的小祖宗呀,我和你妈看我娃有多认真,大过年的都成了聋子了,啥都听不见!”大伯大妈和一群人钻进了老厨房里。
土炕上放了个长板凳,板凳上全是刚做过的卷子,一个破烂的羊皮袄上是堂姐屁股坐过的毛圈。“你钻到这个黑屋子多长时间了?”大妈问。堂姐看了手表说五个多小时了。大伯把我堂姐抱起来,堂姐睁开说自己要煤油。“我娃回家,过年,歇歇……”大家一齐把她劝到了餐桌旁。
我爷爷把我老太太给堂姐的花布衫接到了她手上。她看见我在我爷爷的怀里,就把那个花布衫接到了我手上。大家都说太我小了,穿不了。堂姐说:“她总有长大能穿的时候。”
堂姐给我的好像不是一双红布衫,像是一双运动鞋,把我从狭窄陡峭的山坡引进了阳光大道。她虽然没有说多少话,但她给我上了一节除夕夜的奋斗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