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想着爸

再有三个多月，就该过年了。爸爸临走那年，说他过不了年，托付我的妻子啥都别想，照顾好他死里逃生的儿子（我）；又说我们都快六十岁了，搀扶着过好相互的后半生，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今年腊月二十五，就是给他老人家烧三年纸的时候。他曾给我说过：“三年后你们安康的日子是给我烧得最好的纸；坟头上最稠密茂盛的草是给我捂得最好的坟顶；湿透了的庄稼地是给我倒得最满的酒杯。”绵绵秋雨已经四十多天了，北方的荞麦、高粱、玉米、辣椒、南瓜、落地的核桃几乎都腐化在地里了；村里好多家都种不了小麦了；有些坚固了几辈子的窑洞都塌陷了；就连水泥路的渠道好几处都被泥土拥堵了……今年春夏大旱四个月，我除了感叹农户颗粒无收外，还担心我爸坟头上的草被晒死完了；这秋雨绵绵四十多天，我除了感叹农户空荡荡的粮仓和出门住房的危险外，又庆幸爸爸坟头长满了茂盛高耸的草。天刚转晴，我是村里唯一感念秋雨优劣各半的人。

“爸爸，把你的炕烧热，天天下雨，不敢受潮！”大女儿打电话提醒我。“咱家干柴都没有烧完呢！你爷爷在老窑洞里储存了的几十年都没有烧完的干柴多着呢！”我把老窑洞里的干柴拍照片发给我的大女儿看，“我以前不愁冬寒，你爷爷每年冬天从早到晚在地里砍树杆、挖树根、割干柴、扫细草沫……现在他走了，但他教给我人勤快了就有柴火烧的志向还在；咱家的玉米芯多得很，十年都烧不完！”

“爸爸，秋雨多，出门走慢点，不要忘了打雨伞，提水饮羊要小心滑倒！”二女儿打电话提醒我。“下雨好啊！咱们以前吃水都在深沟里挑，深井里吊，家又距离水泉和深井远，人畜饮水多，你爷爷一听到公鸡打鸣就起床挑水，年年如此，天天如此！”“我没有说我爷爷，我提醒你呢！”“那时候天下雨，羊喝得少，一大缸水一群羊喝几天；绵绵秋雨，你爷爷能歇歇脚，和我们说说话，绑几把扫帚。咱们现在是自来水，比起你爷爷，我干那点活算啥？”

“爸爸，身体不好，少出点儿力，不要老在＇田＇里割、除、种，出那么多闲力干啥呢！”我儿子提醒我。“你爷爷能认几个字，他说＇男＇人，就是在＇田＇里出＇力＇的；他在咱们＇田＇里出了一辈子＇力＇，把咱家老小都养活了；他是咱家的顶梁柱，＇男＇子汉！”我说。

“咱爸又给咱们上课了！”几个孩子齐声说。原来，我儿子、儿媳妇和他的姐姐、姐夫集体视频和我说话。“你们忙去，我穿上雨衣，给你爷爷坟顶挑水路，别叫水冲了他的坟！”“爸，多给我们上上课，我们的爸爸骂了我们好几回了！”我的儿媳妇和我的大女婿二女婿几乎一齐发声。“你们六个都好啊！”我说。“啥好？”他们问我。“你们都有爸爸上课——我呀，只能看看我爸坟头上的草，再也听不到他的话了——秋雨绵绵，只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滴水声——再过几个月，你们又过年了！我的爸爸离我而去已经三个年头了，我只能给他烧三周年的纸……”

我又哭了，他们六个都看着我摸眼泪。我只能看着我爸爸站在我大女儿大女婿定婚时的照片上的笑容。寒风秋雨后，我站在他的坟顶涕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