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是从鲁迅的文学作品中感兴趣了绍兴。孔乙己,绍兴酒,茴香豆,乌篷船,破毡帽……太多吸引我的绍兴词汇,让我竟觉得天底下最美的地方就是绍兴。那时我居住的地方本就是吴语区,再加上周围邻居不少是来自绍兴的铁路工人,他们讲的都是绍兴一带的方言。当我成家后,夫人的外婆家又是绍兴,这就更增添了我对绍兴的情趣。于是我仿佛觉得绍兴也是我的老家,脑子里也就一直有个期望,一定要去这个思念着的老家看看。
一 吴音相媚好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宋代诗人辛弃疾在我居住的赣东北地区生活多年。这期间,他写下了这首有名的《清平乐·村居》。儿时在赣东北的生活本就让我能讲吴语,成家后岳母讲着一口的绍兴话,以至于我对柔媚的绍兴话有着特殊的情感。
2018年7月23日,游览完湖州,我们搭乘火车到了绍兴。一下火车,被那亲切的绍兴话感染,我和夫人真有了到家的冲动。因为岳母在世时,我们天天都能听到绍兴话。而岳母去世后,这难得听到的绍兴话简直就成了乡愁,情切的乡愁始终回旋在我们的脑海里。
绍兴话属吴语,吴侬软语是一个成语,形容“吴人讲话轻清柔美”。而我生活的赣东北也属吴语区。所以听着绍兴话,总有一种亲切感。 吴语区在中国近现代历史中是最发达的地区,吴语不但柔媚入耳,而且词汇量也较丰富。大诗人辛弃疾在赣东北生活的时候,就被这动听的吴语感动,写下了“醉里吴音相媚好”的名句。至今吴音的绍兴戏仍然很受大家的喜爱。
二 乡音解离愁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读唐代诗人贺知章回乡偶书中的这首诗时我还是小孩,只觉得这首诗是一个回乡人的兴奋,诗人似乎觉得就连儿童问询都是带笑的。这次我们到绍兴,类似的经历了诗中所述的情景。但内心的感受却不像小时候那样认为是“回乡人的高兴”,只觉得仍然是解不开乡愁的滋味。我想到诗人少小离家老大回,这“少小”与“老大”之间的年华有着许多的酸甜苦辣,以至于眼前归乡而望的思绪只会是更让人唏嘘不已。
岳母和他的哥哥是带着外婆从绍兴逃难出来的。我和夫人结识时外婆已经去世,只是听岳母说,逃难的生活很苦。其实当年的浙江人逃难,就是外出讨饭。绍兴在沿海,靠近上海。为了躲避日军的侵入,我的岳母家人只好逃往内地江西。因为岳母很少谈及老家的往事,所以我只知道外婆家在绍兴华舍,其他就一概不知了。
到了绍兴,我们直奔华舍。可是一到华舍,我和夫人却傻眼了,哪儿是外婆家啊。我们站在华舍街道办事处的大院内正是中午时分,办事处没人上班,我们茫然的不知所措。由于我们想当天晚上往回赶,于是不得不离开华舍街道办事处,准备去绍兴城里游览。
在柯桥的华舍老街口公交站,一位比我年轻的老者看着我们都背着背包,便开口问我们,是来旅游的吗。我说又是又不是。老者说,此话怎讲。于是我们道出了原委。
老者知道我们外婆家姓“白”后就说,在华舍,“白”姓的当地人很多,就在离这儿不远的一个地方住的就是姓白的,你们可以去看看。接着他又问我们是什么时候离开华舍的。我的夫人告诉他,母亲在做姑娘的时候就离开老家了。当知道我们没在华舍生活过,也不知老家现在还有没有亲人时,这位老者竟无限的感叹起来,说难得你们有心牵挂着老家,要不我现在带你们先到附近的“白”姓村子里去,看是否能找到你们的亲人。看着老人一脸的真诚,我们心里非常感激。我们婉谢了老人的好意,对他说我们这次行程较紧张,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来的。
其实我们到了绍兴,看到了绍兴黑边粉墙的民居,听到了浓浓的乡音,我们就已经有了到家的感觉。而之前一切离乡酸甜苦辣的思绪都消失了。这时我的脑海里有了一个新的理念,生存的地方就是家。我们在华舍虽未见着亲人,有家乡人的问候我们心里也暖暖的。这或许也是一种乡愁吧。
三 忘不了的绍兴风情
人们的乡情都来自于在家乡的生活经历,而我们的乡情却来自于对长辈的耳濡目染。正因为如此,我对有关江浙吴音区的文字作品都非常感兴趣。而其中鲁迅家乡风俗人情的描写,更让我一直不能忘怀。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第一次到绍兴。一到绍兴找到一家河边的小酒店后,我要柜台里的服务员给我一碗绍兴酒,一碟茴香豆。服务员呆呆地望着我,说我们这里的酒不是论碗的,茴香豆也不是论碟的。我说,那孔乙己怎么能要一碗酒,一碟茴香豆呢。服务员蒙了,什么孔乙己,我们从来没有这样的卖法。我这才意识到我的话语出现了时代差,赶忙对服务员说对不起,我是说鲁迅先生写的孔乙己。服务员恍然大悟,不屑的笑我说,你真书呆,现在的买卖是论斤论两的,斤两不准的买卖不能做了。我说那就给我来一斤酒,一斤茴香豆吧。这回服务员又蒙了,看着我说你喝得完吃得完吗。我无奈了,对服务员说,我就一个人品尝,你看着卖吧。于是服务员说先去付钱开票,半斤黄酒二毛五分钱,二两茴香豆一毛钱,一共三毛五分钱。我交完钱把票递给服务员,服务员从酒缸里提了一提酒倒在一个蓝花瓷器碗里,又秤了一些茴香豆用一个小碟盛着,然后都放在柜台上。这时我赶忙端起酒碗就猛喝了一口,然后咂吧着嘴说好香好香。服务员开口了,你坐到桌上去吃吧。我说孔乙己不也是站在柜台边喝酒吗。服务员又忍不住笑了,说那是哪个年代的事啊,现在上酒店还有站着吃喝的吗。我知道,当年站着喝酒的是短衣帮,坐着喝酒的是穿长衫的。偏偏就一个穿长衫而站着喝酒的被鲁迅生动的描述出来了。其实我根本没喝出什么意境来,我不知道那些短衣帮为什么要在柜台前站着喝酒。这时有顾客来了,服务员又一次叫我坐到桌上去,他说你已经妨碍我的工作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不是短衣帮,也不是孔乙己。
再一次来到绍兴是十年后,我仍然来到河边的小酒店,但不是站在柜台前喝酒,而是坐在临河的酒桌上悠然的品味了。这时只见小河上来了一条船,不是乌篷船,而是一条敞篷船。我竟然有点失望的感觉。当小船越驶越近的时候,我听到了歌声。船舱是空的,船尾坐着一个人。只见这个人头戴绍兴人特有的毡帽,用脚划着船浆,双手悠闲地抱在胸前,嘴里唱着小曲。看着他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无由的水乡美感展现在我的眼前了。这时一位当地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早晨从农村载着农产品到城里来卖的,卖完了货心情好,高兴地回家。
正想着往事,看见前面到了一家河边的小酒店。我和夫人在这家小酒店靠河边摆放的餐位上坐了下来。本想到咸亨酒店去的,但我担心这时的咸亨是大酒店,已没绍兴的原始风情了,所以我们还是选择了河边这家小酒店。仍然是绍兴酒,仍然是茴香豆,但在民间,乌篷船已是机动的了。“噗噗噗”的机动声使我听不见其它的声音。我不甘心,仍在找,找临街的风雨走廊,找水上划桨的乌篷船。可这些只是在旅游景点才有。而站在柜台喝酒的短衣帮,那虽迂腐但善良的孔乙己,都没找到。过去了,我知道历史是不需要重复的。
之后我和夫人又游览了鲁迅故居,三味书屋,百草园和沈园。绍兴之行后,我知道绍兴在往前走,而我们的乡愁却未了。带着新的乡愁,我们就直接坐车返程了。江浙的老家行,平抚了我们多年不解的乡愁,却又平添了许多莫名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