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佘记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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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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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情思

剪不断的乡愁,是升腾在游子心中的一缕炊烟。——题记

今夜,风雨来得迅猛而热烈,让人感到仓促和慌乱。

这样的天气,要是没什么事,人们都不愿出门,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而我却不——

因为我喜欢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夜晚,我总是睡意全无,思想不由自主的轰鸣起来。

在这样的夜晚,可以倾听窗外世界的天簌之音,将满屋的孤寂一点一滴地沓向窗外,让里里外外的氛围喧闹起来,然后坐在桌前发呆,或在电脑上敲下一些文字和标点符号。

这种情形在我不知有多少次,每当夜深人静时,故乡那袅袅升起的炊烟,便如丝如缕地萦绕在心头,因为炊烟是村庄的根,家乡的亲人,总是不经意间萦绕在我的心头,成为心中一抹永不褪色的乡愁印记。

01

我13岁那年,奶奶去世。

儿时的事大都被生活的奔波和忙碌冲散得七零八落,但对奶奶的留恋和思念至今还使我惊心动魄、记忆犹新。

奶奶特别疼爱我。那时,她的矽肺病十分严重,咳嗽不止。久而久之,这咳嗽声便深深地烙进了我幼小的心灵。有时候我突然听见那熟悉的咳嗽,便不知有多么欢乐。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总是咳嗽着回家。有时候深更半夜,这熟悉的咳嗽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就知道奶奶在为我盖被子。有时清晨被奶奶的咳嗽声弄醒,我便睡意全无,全神谛听着那扇木门的吱吱声,外面的脚步声,再就是那飘走了的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咳嗽声。

长大了,懂事后,奶奶的咳嗽逐渐变成了抽打我心灵的鞭子。我再也害怕听到这种咳嗽声了。而奶奶的病日趋加重,她咳嗽得更加厉害了。有时咳起来,身子强烈地摇晃着,随时要放下手里的生计,有时走路都得停下来。尽管这样,她还是一刻不停地劳动着。

奶奶六十九岁的时候,她左眼突然失明,右眼也只有一半混浊的视线见到光明。那时家里穷困,每当爸爸妈妈提出要带奶奶去医院时,奶奶死活不愿意。她总是说:“我这大一把年纪了,还治什么眼睛?有这钱不如买点吃的和穿的给孙儿孙女们……”

其实,这种病在当时那个年代也无法治愈。于是,我们全家只能眼看着奶奶艰难地咳嗽着一步步走向岁月的深处,走向生命的远方。

上初中后,我与奶奶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每次从学校回家,我就在那黝黑的老屋子里与奶奶见面,她总是把那失明的老眼移向别处,我也把眼光移开。奶奶神色茫然,仿佛某种黑暗里恹恹的灯火。无情岁月和艰难生活对她的逼压使她年迈龙钟了。说也奇怪,儿时我和奶奶之间的那种亲昵已荡然飘散,我与她仿佛是两个隔着一个世纪的陌生人。但是我分明感到,有一脉电波在心灵之间颤抖。奶孙俩内心盼望见面,而见面时相对无言,讷然木然。

等奶奶去忙乎什么时,我就看她。啊,她老了。特别是从她眼睛失明后,她实在老得太快了。我极力地搜寻起我对她最早的记忆和印象,但又实在难以分辨,只是感觉到她过去高大些,不像现在这么佝偻、迟钝……噢,一代生命蓬勃起来,一代生命却萎枯下去。也正因为如此,每当我匆匆地放假回家又匆匆离别故乡时,总要伤感地回头一望,再回头一望,而此时,奶奶的咳敕声随着我渐行渐远……

我清楚记得,我上初二时的那个天寒地冻的冬天,奶奶的那只右眼也完全失去了光明。待我放假回到家里时,发现奶奶已连一个模糊的人影都辨不清了。

我意识到,从这一刻,奶奶便永远告别了这个光明的世界,走进了一个无尽的长夜。

我一个劲地在奶奶旁边抽泣,奶奶还连连宽慰我们全家:“不要紧,不要紧,没啥,年纪大了是这样的……”

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这样简单。那天,冰风冷雨一阵紧一阵,天空让人几乎辨不清前方的道路。我闭上眼睛,紧紧捂着奶奶的双手,一种黑暗的无边的恐惧袭来,现在,我的亲人已在承受着它。

“年纪大了是这样的……”奶奶的这句话紧紧萦绕在脑际,我的良心在颤抖。趁着周末,我同爸爸从屋后山上砍了一根柏树枝丫,做成一根拐杖给奶奶,便于她一个人在房前屋后走走,便于她生活在这一辈子的熟悉的地方从此摸着黑暗走走。

我不知道人一辈子牵肠挂肚倾心付出地养育子女,到头来又到底获得了什么,获得了多少。我常想,对于奶奶那一代人,生活的幸福和欢乐在哪里。从有记忆起,吃饭时,奶奶的儿孙们一围便满了桌,她就坐得远远的,让我们吃完,这才坐到桌前默默地消灭那些残羹生菜······那是一代只为艰难、只为牵挂、只为虔诚、只为付出而活着的人啊。

人世间一日不停地变化,所有珍贵的东西都将被撕裂,至亲至爱的人都将各奔东西。我时常这样预感,时常如此恐怖。

我上初三那年,七十二岁的奶奶因矽肺病严重剧烈发作终于离开了人间,那一次,我请假回到了那个寂寞冷黑的小山村,家里围满了亲人和左邻右舍,场面的哭声和每个人脸上的伤痛表情令人恸哭。我蹲在原来奶奶习惯坐在家门口晒太阳的老地方,眼泪像缺堤的河水的一样倾泻,哭成了一个泪人。

02

父亲的篾刀,永远是我心头的肉疼。

每当我在街头小巷看到摆卖的竹制工具时,我就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劈篾佝偻的身影,那“吱吱”劈篾声时常敲入我耳际。

父亲锋利的篾刀时常碰撞我情感的脉博,记得我六岁时,很顽皮,怀着好奇心,常常趁父亲不在时,我就偷偷地拿出父亲的篾刀,学着父亲的样子去劈篾。那时我还小,手没有力,总觉得父亲的篾刀是那般的沉重,终于有一次,锋利的篾刀从我的大拇指上划去了一条伤痕,听到我疼痛后的哭喊,父亲气喘吁吁抱送我去村医上药,再三嘱咐我以后不要再玩弄篾刀。

去年冬日的一天傍晚,我回到了久别的故乡,一下车,父亲偏头劈篾的身影顿时定格在我心中:他左手提着篾片,右手握着篾刀,有力地一下一下,那认真吃力的神情,那劈篾的“吱吱”声,还有父亲弯腰的身影,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涌上我心头,激起我抒发情感的波澜。

是的,父亲就用这锋利的篾刀,二十多年来,把一根根粗大修长的楠竹劈成丝丝篾片,编织成一件件精巧细致的竹制工具,他披星戴月,持之以恒,用篾刀劈出了一家人的生计,劈出了他普通而平凡的一生。

儿时听奶奶讲,父亲从小学习十分用功,成绩一直优秀,很受老师和同学的喜欢,但苦于家境贫困,初中毕业后只得辍学回家。父亲身单体薄,奶奶对他疼爱有加,没让他做农活,就建议他学了一门篾匠手艺。从此,父亲开始了他一生的篾匠生涯。

我无法计算父亲已经用旧了多少把篾刀,记不清他劈了多少根篾片,更不知道父亲的篾匠生涯还要走多远。现在他手下的四个儿女,在他用篾刀的操持下,完成学业早已跳出了农村,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但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他坚守着乡下那一方净土,挥舞玩弄着那张他衷情的篾刀。

我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的一个夏天,我7岁的女儿用稚嫩的小手掰开父亲布满厚茧的手说:“爷爷,您的手怎么像树皮一样?”父亲笑呵呵地看着一脸好奇的孙女,弯下腰抚摸着孙女的头,良久才说:“爷爷年纪大了,就成了这样的树皮手。”我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看着。父亲把他用篾刀辛苦维持一家人生计的痛苦,深深隐埋在心里。

父亲是个憨厚老实人,很受当地人的爱戴。他一生中从没和邻家争吵过什么,他总是以一种宽心对待身边的人和事,凡是和父亲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他随和谦让,平易近人。父亲十分疼爱儿女,三儿一女包括所在的七个孙儿,他都一一铭记着每个人的生日,经常来电询问我们的一切情况,十分牵挂时,就乘车到城里来看望一下我们,每次来时,不忘带一点乡下的蔬菜或自产的水果,看到我们吃得开心时,他那高兴劲儿,经常感动得我们热泪盈眶。

父亲的篾刀像人生座标指引着我正确的航程,激励着我奋发向前;父亲的为人是他下一代人的骄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03

2015年的那晚,女儿在QQ上递来一句:爸爸,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傍晚,我打开电脑,看到女儿的留言,无限牵念就像袅袅炊烟,弥漫了满满一屋子,和窗外的整个世界。

这些年,我陪女儿的时光确实太少了,然而,在时光的沉淀中,我对女儿的爱有增无减;在感恩的日子里,女儿对我的情与日俱增。

女儿出生在谷雨节气,她的哇哇大哭,掩盖了窗外雨季的声音,在季节的更替中,女儿在乡下度过了她难忘的童年,一张娃娃脸,每天灿烂的微笑,定格在家乡的山山水水之间。

女儿五岁那年,进城上了学前班,每天蹦蹦跳跳的身影,和俏皮撒娇的模样,叫我怎能忘怀?上小学二年级时,她常常为做不出的数学题目放声大哭,我总是说,“孩子,不用急,慢慢来,慢慢来……”女儿九岁那年的一个周六,我带她外出野游照相,她纯洁的笑容里,让我再次看清不知何时她又掉了一颗牙。

那时的很多个假期,我常常带上女儿去乡下寻梦,在小溪边,她看见游来游去的鱼儿拍手欢叫;在稻田边,她看见大人们在挥着镰刀尽情忙碌而加入行列;在山坡上,她总是喜欢采摘着一些无名的花儿而有了成功的喜悦……回家后,她总喜欢把这些事儿写上几行,那些又笑又唱的场景,见证着女儿的一路成长。

2008年3月,我远离家乡,来到了千里之外的江苏丹阳,那年,女儿上小学六年级。那年过年,女儿来丹阳过年,我带她去华地百货买了新衣新裤新鞋,看得出,她的幸福,笑在脸上暖在心里;女儿上初二时,患上了阑尾炎,我乘车回去看望她,在病床上,她平静的脸上写满了坚强,她出院后,在我乘车返回丹阳的一路上,数度落泪——因为和女儿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长久的分离,只有短信、电话和QQ在传递着她对我的理解和扯不断的思念。

不记得,女儿何时突然长大,读高中要住校了。电话联系从每晚一次改变为每周一次了。我担心,在时间的流逝和空间的位移中,我们之间的距离会渐行渐远。我在他乡极力想像女儿匆匆离去的背影,一位朋友劝慰我说:子女的背影在默默地告诉父母,不必追,要学会放手。在以后的三年里,我每周在电话里,总是对她重复地唠叨:作业要好好完成,一日三餐要吃饱,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睡前要泡脚,衣服要勤换,要和同学搞好关系……正是这种情感,维系了父女母子,维系了家国天下。

还记得,女儿高中三年,我趁着自已难得的假期,陪着女儿有了一次上学报到,给女儿送过三次饭和零食,然后,除了春节、寒暑假与女儿在一起外,其它的陪伴,大都在QQ、短信和电话里传递着父子之间无尽倾诉和思念……

时下已入梅,空气中充满湿润的雨气,河水又涨起来了。坐上去单位的公交车后,我看着窗外在水中淌过的行人,再一次感到愧疚与无法言说的寂寞——陪伴女儿成长的时间太少太少了,最近在每一个空闲的时光,我总是不停地徘徊甚至落泪,或在路上,路在厨房,或在院子……

就像做梦,我并不知道女儿未来会怎么样,接下来要奔赴怎样的未来,遇见什么样的人。但女儿在电话里与我说:接下来几天里,她要彻底放松,不去想考试的结果——很多时候人们都只看重结果,而她更愿意相信,过程中的酸甜苦辣也是重要且美好的。

七年在外,陪女儿走过的路,虽然不多,但从此只有回味,没有重来。女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变得更加懂事和坚强了,我对自己曾有过的担心感到释怀,不再疑虑因为女儿的一天天长大,空间与时间的错位而与她生疏。在人生价值已被高度物质化的当下,她能心存感恩,自强不息,我感到十分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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