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港城的西部园区,机器轰鸣声是永恒的底色。小月踩着半高跟,快步穿梭在轰鸣声阵阵堆满大理石原石、切割好的大理石板材的厂区间,安全生产、环保检查、办公室杂务都是她……她像一只陀螺高速旋转,永不会停,在这家规模不小的石材厂里,她几乎是一把抓的“大总管”。
没人知道,七年前,小月还是个刚毕业找不到工作,和姐妹在小饭店里对着一盘炒青菜、一盘山药蓝莓发愁、念叨前途迷茫的姑娘。那天,隔桌一位看似普通的中年男人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耐人寻味地笑笑,盯着小月看了好几眼。后来,小月收到了石材厂的面试通知,再后来,她成了李总麾下的员工。厂里私下有流传,五十多岁的李总风流韵事不少,最早还出过事,据说和北京一家饭店的内蒙籍女服务员好过,那女孩怀了孩子不声不响跑回老家生下,抱着女儿回来“逼宫”,愣是让原配夫人远走澳大利亚,自己成功上位。小月不清楚细节,也懒得深究,她只知道,自己能抓住的,是这份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工作。至于李总看中她什么,起初或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她用能力和汗水,硬是把那些暧昧、复杂的目光变成了对她工作能力的认可,人们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那是他们的自由。
小月的哥哥大成在市高新区一家机器人制造厂,是科技攻关的好手,兄妹俩一个玩转机器人智能制造,一个周旋于石材厂内外各种关系,倒也是海港城新一代的缩影,兄妹俩都是干将、闯将,没人不佩服的。
感情上,小月也曾有过风花雪月的梦。刚工作时,她喜欢过一个叫刘彬的诗人小伙子。他谈叶芝,谈北岛,谈生命的荒原与精神的绿洲。可生活不全是诗歌,当小月为一份报表焦头烂额时,刘彬还在为一句诗的韵脚推敲。这样的一对终究是谈不到一块,无可奈何花落去,散了就散了吧。后来,经人介绍,小月认识了在港口工作的董方,踏实、稳重,像海港的灯塔,不浪漫,却让人心安。他们结了婚,生了女儿朵朵,日子过得平淡却也温馨。日子过于浪漫会生寄生出“烦恼虫子”,平平淡淡才是真哦。
朵朵五岁了,像个小天使,继承了母亲的一点文艺细胞,爱唱爱跳,聪慧可人。幼儿园文艺汇演,朵朵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台上飞舞,却一个不慎,从台上摔了下来,小胳膊当场就折了。
小月接到电话,魂飞魄散,一路飞车赶到市骨科医院。急诊室里人来人往,她抱着因疼痛和惊吓哭泣的女儿,心揪成一团。就在排队等候的间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刘彬。
他也看到了她,愣了一下,随即走了过来。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褪去了当年的青涩不羁,多了几分沉稳。
“小月!你怎么在这儿?”
“孩子跳舞,不小心摔了,胳膊折了,”小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晃了晃怀里眼泪汪汪的朵朵,“来看看。你呢?”
“我老姨夫,下楼摔了一跤,骨折,我来看看,给他找个好大夫,”刘彬解释道,目光扫过小月,又落在朵朵身上,眼神复杂,“孩子没事就好。”
“嗯,没大事,骨头接上养养就好,”小月笑了笑,“你呢?还在写诗吗?”
刘彬摇摇头,露出一丝略带自嘲的笑:“早不写了。现实比诗骨感。我现在在东部园区一家化工企业负责环保这一块。”
“环保?”小月有些意外,“那我们还算半个同行呢,我们厂子也归我管这块。”
正说着,小月的手机响了,是董方打来的,语气急切地问孩子情况。
小月温声安抚着:“没事了,别担心,医生看过了,就是骨折,正在处理呢。你下班直接过来就行。”
挂了电话,小月看到刘彬正看着她,眼神里有些她读不懂的东西。两人交换了手机号(原来熟得很,只是现在都在“换手机”中“丢失”了),又加了微信。小月原来是把刘彬拉黑了,从黑名单提溜出来容易得很。
隔了一天,刘彬发来信息,约小月在市区一家安静的咖啡厅坐坐。小月去了。氤氲的咖啡香气里,时光仿佛倒流,又迅速回归现实。刘彬说着这些年的不如意,说着现实的磋磨,眼神里流露出对过往的怀念。刘彬说着说着,突然伸出手,覆在小月放在桌上的手上,一脸深情:“小月,有时候想想,还是当初……”
小月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但仅仅是一下。小月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拿起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给刘彬看:“这是我们厂新来的办公室主任,李妹,年轻又能干,人也开朗。我觉得你们应该能聊得来。”
刘彬看着照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小月的用意,脸上的深情缓缓褪去,化作一丝尴尬和了然的苦笑。
生活不怕折,也不怕“断”。断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才能更好地把握现实的幸福。情不怕折,也不怕“断”,“失之桑榆,收之西隅”,情有时候会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再续上。
半年时间,流水般过去。小月凭借出色的能力和业绩,被提拔为公司的副总,真正成了独当一面的管理者。而刘彬也因为上一个总监在市里环保会议上态度轻浮、“呵呵”傻笑被当场免职(话筒没关,这个颟顸的家伙就笑起来了,全市开会的人全听到了),抓住机会,竞聘成功,成了那家化工企业的环保总监。一个错误的行为,一个傻蛋的作为,更能成全人哩。
周末到了,阳光正好。董方开车,载着小月和朵朵出来;刘彬开车跟随,副驾驶坐着已是吴太太的李妹。李妹的肚子微隆,开始显露身孕。两家人相约自驾去北戴河游玩,鸽子窝、老虎石、碧螺塔酒吧公园都要去,第二天去南戴河仙螺岛,小月听说坐缆车上去,好玩着呢,早就跃跃欲试了。朵朵追着小月屁股问,什么是缆车,小月说上去坐了就知道了,总不是“骑大马”(爸爸董方就是“马”,每次被骑会“咴咴”叫,有时候被小月的“鞭子”抽狠了,还会“嗯啊嗯啊”学驴叫呢)!
沙滩,海浪,比基尼,蓝天,白云。朵朵恢复了活泼,在沙滩上又唱又跳,为大家表演幼儿园新学的歌舞,引得大家阵阵掌声。李妹看着朵朵,眼里满是温柔的笑意,下意识地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小月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暖的。小月悄悄走到正在看海的刘彬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小妹的肚子,看样子是个有福气的。老刘,你说,要是可能,将来我们家朵朵和你们家这个,不管是姐妹还是姐弟都行啊,要是你们那个不嫌我们年纪大,我们两家说不定还能成亲家哩。”
刘彬闻言,转过头,看着小月眼中狡黠而温暖的光,不由得笑了,他指了指不远处妻子的肚子,压低声音说:“一言为定,‘死’马难追!”
两人相视一笑,想起了年轻时一起读《鹿鼎记》,学韦小宝糟改成语的时光。那些青春的荒唐与文艺,早已沉淀为记忆里有趣的碎片,你说是沉渣也行。
这时,董方抱着玩累了咯咯笑的女儿走了过来,憨厚地笑着问:“你们俩偷偷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小月挽住丈夫的胳膊,倚在他身上,笑着说:“在聊咱们朵朵,将来要不要找个青梅竹马?”
董方虽然不明所以,但看着妻子开心的样子,也跟着乐:“妻唱夫和,我什么都跟!”
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远处,孩子们的欢笑随着海风飘荡。不怕折,也不怕“断”,生活或许有过波折,甚至撕裂,但走过去,前方依旧是那片开阔的海天一色,浪花在笑,涛声聒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