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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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晚霞，染红了天下大半的天空。
一缕夕光从遥远的太阳里射出，穿过1.5亿公里的真空，一股脑的刺穿大气层，臭氧层…躲过了天空中不计其数的水珠和杂质。
最终来到地面上，拥抱着一位老人的躯体。
太阳暖洋洋的，在晚饭后的娴余，最适合上了岁数的老人出来走走，来看一看，这个年轻时没有兴趣，中年时没有余力观赏的
大自然。
我矗在绣黄色的围栏前，淡色的海风在我发丝间绽出涟漪。
人群，穿梭，我的两边；鸥群，飘荡，我的视线。
目光平静，如夏夜的池。
倒映而出的是缓缓，缓缓退去的汐水。
右腿边传来一股拉紧感。
天真，可爱，活泼——无知…
是我能在她身上找出的所有。
他母亲小跑着走了过来，眼神里有些惊恐。
但这无关紧要。
我抱起女孩，同样的画面也侵洒在她的眼中。
她问我，为何愁苦。
我回答，因为潮水退去了。
她又说：“可是明天还会有新的潮水涌来啊…”
我沉默，将她还给她的母亲。
是啊，潮水还会再次涌来，太阳还会再一次升起…
可惜…这绝景…不再归属于人类了…
————
那是一天前的早晨。
我同往常一样起床洗漱，一如既往的，怀揣着热情走向校园。
十年前我在这里拾起梦想。
十年后的今天，我在这里洒下希望。
打开办公室，老旧的木门。
眼前猛的一花，强光压抑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一步一步的向前摸索。
叮当叮当…
我立刻止步。
我清楚，这不是脚底触碰到瓷板的声音。
更像是两块儿金属的碰撞。
【李先生，您好！……】
后面说的什么？我有些听不太清了。
我尝试睁开眼睛。
晶莹剔透的钢板，美若天成的晶体，还有眼前…一个我分不清到底是人类还是机器人的女子。
庞大的信息量，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我说不出来话，这比刚才强光还令人难以接受。
【抱歉…打扰到您了。】
柔美的声音，让我能确定她并不是机器人。
【我叫轻颜，您亦可以呼唤我——09097】
“我这是在哪，你们要干什么？”
这是我强凭理智而问出的问题，我几乎要咆哮出来。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这不可能是个玩笑…
【天象星，您现在的身份是V7645计划参与人员——但我想您想知道的答案是这个。】
她走向我用中指在我头顶上一点。
我头部仿佛被电击了一下，然后大量的信息豁然开朗。
我蹲在地上，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猛的吸收这么多的信息，我身体就没一丝的不适。
“也就是你们费这么大劲，把我弄到这个地方来，只是让我参观贵国的…表演？！”
【1.采用空间塌陷技术把您传送到这里，对于我们来言，就像您拿起一块橡皮一样，随时随地，没有多大困难。】
【2.说是表演其实并不合适，按您家乡的文化来讲，这算是一场科技交流。】
交流个鬼！以地球文化科技的水平，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的文明来交流？！
【我知道您对这个计划还抱有诸多疑惑，相信您在不久后的参观中便会理解。】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至少我不认为我可以横渡虚空回到我的办公室里：“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1.其实您有拒绝的权利，这样我们会安排您回到家乡。】
【2.不只是您，我们邀请了包括您在内的地球上的所有有机生命。】
“……”我难以置信：“包括所有的植物？”
【是，还包括微生物，以及你们人类不曾探索到的生命。】
一个令人庆幸的消息，我不是那个倒霉的救世主。
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我们都是
虫子！
“等等…你能……听见我的想法？”
【不能，但是我能看见您的情感波动系数，语言表达能力——这些都是通过你的微表情和脑电波数值分析而来，按照您的文化来讲，读心术的一种】
“比三体人可怕…我说的是你们。”
【不完全对，至少我们对人类是友善的。】
……友善？呵呵…好吧，就是友善！
【李先生，我们第一站到了。】
这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一直在行进。
【其实说是在行径并不准确，宇宙是在不停的运动，我们只是在绝对的运动中而到达的目标点】
……我无话可说。
【抱歉，在之后我会暂时关掉探测系统。】
“多谢…”
我长吐出了一口气。
不知怎么的，我在脑海里还呼喊了她两次名字。
看见她毫无反应，我才放心大胆的梳理头绪。
我跟随着她穿过后面的“墙壁”。
就像水帘洞一样，我凑近，那固态的铁壁变成了液态的铁水。
再一次睁眼，四周都成了华丽的天幕。
我猛的向后退了两步，突然感到下坠感。
轻颜一把手抓住我，让我拉了上来——准确来说是抱在一起。
【请您不要有太大的恐惧感，想象自己踩在地板上。】
我想要起身，不经意间的用额头碰了她的额头一下。
我能感受到她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抱歉…”
没听见她回话，只能隐约看见她的脸颊有一丝绯红。
可能是这的人比较保守吧，我没多想，只是尝试着站立。
大概尝试了一刻钟，我终于安稳的踩在了“地板”上。
这是什么，概念系地板？
我盯着轻颜。
【您有什么问题吗？】
我才想起来她把那个“读心术”给关掉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设计？这个…”我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不是材料问题，只是通过技术把我们的意识传递到了这片宇宙中来，所以也需要意识来控制我们的身体。您是第一次来，不太了解，很正常。】
我强装镇定，但眼中的震惊隐瞒不了任何人。
【先生，请看那颗星球。】
我朝着她指向的地方望去，是一颗呈蓝色的恒星。
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他变成了这宇宙间漆黑夜幕下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蓝色彩花…
我呆滞…
轻颜走过来，为我带上了一副眼镜。
眼睛在贴近我的鼻梁前，在空中一转，缓缓的合入我的眼膜上。
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没有丝毫质感。
【用这个您就能看清楚了，不用担心，只是相当于为你的眼睛植入了一颗小小的芯片。请看那颗行星。】
我顺着他的视线游走。
这次我看清楚了，看的清清楚楚。
没有什么激光啊，折射波啊，这些高深莫测的东西。
只是一颗小小的子弹…不对，只是一颗小米大的弹珠。
他没有颜色，像水一样形状十分不规则。
就这样缓缓发射，在触碰到那颗行星时。
宛如一颗雨滴，缓缓的降落到地面。
然后毫不受阻力的。
穿过土层，岩石层，岩浆层…
直达地心。
然后，一场由内及外的大爆炸，发生了…
一块再小的石子，击打在汪洋大海里，也会引起一阵阵水波。
【怎么样，还需要再为你演示一遍吗？】
我看着眼前这位恶魔，手里又拿起了刚才同款的“水珠”，发出这恶魔的低语。
“不！不用！”
我充满震惊，生命？在她们眼里犹如草芥。
这算什么？！
武力威胁？！
那他妈的也不需要找我来呀？！
关键有这等实力，还需要威胁？！
你的存在本来就是对这个宇宙最大的威胁了啊？！
我们已经回到了原本的地方。
比起刚来这里的陌生，现在的我，更加沉默。
很快我便明白过来，也许我不应该以低等文明的眼光来审视高等文明。
就像蚂蚁永远不能理解人们的行为一样。
“抱歉…”
轻颜有些惊讶，这也是我看见她首次的情感变化。
【无须抱歉先生，根据数据显示，您的1.35亿同胞都在此期间对我们的工作人员产生了冲突】
这些都是正常的，我心想。
【还有20.86亿对此产生质疑的。】
这些是正常人中的心性比较好的，我心想。
【有11.67亿选择退出测试的。】
这些是正常人中心性比较差的，我心想。
【有8300万人选择继续观看，1158万人选择亲自发射(子羽)，那是刚才武器的名字，其中80%目标选择的是您的母星，不过您放心，这些人我们都将遣返。】
“这些都是疯子！”
【而选择说出抱歉，不足500人。我很幸运。】
“我也很幸运。”
接下来，我面临2个选择。
回去，或者留下来考察一周。
我毅然决然的选择了留下：“这样下去，我们的星球会乱套的…”
【您放心，不会有人会带着这部分记忆回去的。】
“所以？莫名消失的7天？”
【不会，何时来此，回去时就是何时。】
“怎么可能？时空暂停？”
【没有，选择回去的人，我们会将他的意识禁锢七天，而您的星球所处的星系，我们将会确保在这7天之内不会有任何的变化，这对于我们的技术来说是很简单的。】
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不想再多想什么了。
【那么，欢迎来到天象星！】
——————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便从那个压抑的铁盒子里挣脱出来。
清新的空气，多么久违，上一次人类触碰到如此清新的大自然，恐怕还在火器时代之前。
闯入眼中的，尽是绿色。
这些树木，宛如一颗颗千年巨松。
人们居住的房子，也是用白黑相间的木板打造。
【您可别小看了这些木板，他们的物理强度，是金刚石的十倍。】
“不可思议！”我惊叹，这简直是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完美融合。
【我们先去坐公交吧，您的住处被安排在1056小区。我尽可能使用与您所在的文明相仿的用词。】
“感谢理解，你们这儿也有公交车？”
【是的，我们的文明不需要每家每户都拥有车辆，设置这种公交，只是方便外乡人来浏览。】
去公交站的路上，我观察着人们的走路姿势。
我发现他们并不是踏在地上行走，他们的脚底和地面产生了一定距离。
似乎是看出了我动作的怪异，轻颜淡然一笑。
【我们所穿的鞋上有一种芯片，能够支持踏空而走，包括在上面的那些人，都是将芯片的功率调大后才能飞的那么高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这是错位空间技术，换句话说，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在一个维度上了。】
“神奇的地方！这真是一个充满魔法的国度。”
【其实这句话是不正确的，按照您所在文明的语言来说:我们没有脱离物理学的范畴。】
“但一定到达了物理学……很高很高的高度！”
我一下子竟然有些词穷。
【说不准的，先生。】
我看着公交车缓缓驶来，跟随着轻颜来到车头一侧。
和以前一样，只要身体穿过，固态的铁门就会变成液态的铁水。
不过我感受到被什么东西照了一下。
【别紧张，那是身份验证】
我睁开眼，外面看起来和地球差不多大的公交车。
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看样子足足有上百个，没有靠背，只是一方小台的座位。
我学着轻颜坐下。
突然感觉有一股温暖抱紧了我，我全身的神经开始放松，耳边传来动听的音乐。
不是贝多芬的交响曲，也不是伯牙的高山流水。
可就是连我一个不懂音乐的人都能明白，这首曲子，不比两位的名作差上多少。
很快我感受到一股睡意，再一次睁眼时，我发现我被包裹在一个水球里。
我忙的站起。
水球瞬间爆开，液体的水滴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化作固态的玻璃珠，然后缓缓的下渗…
最后没有半点儿踪迹。
【您醒了。】
轻颜的声音唤醒了我。
“我睡了多久？”
【两分钟。】
“我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把我从出生到现在，所有缺的觉都补了回来。”
【这是我们的精神抚养技术，每辆公交车都有配备。】
随后，轻颜领我看了一下房间，同地球的建筑一样。
她说房间内建筑的形式，会根据外来人家乡的特色自己调制，为的是减少陌生感。
“很贴心的设计。”
【接下来的七天您想干些什么呢？】
“我先问个问题，我回去后，能否选择保留一些记忆？”
【可以。就算最后您选择留在我们文明生活，也是可行的。】
她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么，这一周的时间，我想去贵国的校园里看看，我想保留的部分就是我在这之间学到的知识。”
我看出了他的脸色有些疑惑。
“怎么？是规矩上不允许吗？”
【不，先生，冒昧的问一下，为什么您会做出如此的选择呢？】
“当然是要把这些先进的知识带回到我的家乡，你很幸运，生活在这样美的文明里，换而言之，这简直就是我的乌托邦！”
【那为什么您不选择留下来？】
“…因为这不是我的家乡啊，说句真心话，与你的家乡相比，我的家乡简直是个…垃圾场？”
我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我的…家乡？】
“是啊，难道你不是出生在这里吗？”
【是的，我的父母，我的弟弟…但家乡…很抱歉，我无法理解。】
“就是你出生的这片土地呀。”
【…我理解了，多谢，我想我知道我们缺少什么了。祝您接下的时间旅途愉快！】
她们缺少什么？
在接下来这一周里，我学到了很多很多，我未曾了解甚至是不曾听闻的知识。
我也对这颗星球了解了很多。
她们缺少什么？
这里有丰厚的文化底蕴，亲情也没有消失殆尽，他们会隐藏自己的思维，还有这高度发达的科技…
我觉得他们拥有这世界，这方宇宙最发达的东西。
至于所缺少的——大概是家乡的认同感？
但我觉得，这反而是天下大同后的表现。
今天是我来这儿学习的最后一天了。
我在轻颜口中大概了解到了邀请我们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就是找一样，我们所拥有，他们所缺少的东西。
轻颜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帮他找到这种东西，很遗憾我一无所获。
这个文明太完美了，就像一块儿天生的玉璧。
没有一丁点儿的瑕疵。
“抱歉，轻颜，没能找到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不，其实在您来这儿的第一天，我们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什么？”
我看着他抱起了他的弟弟，两人额头亲密的碰了碰。
【能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荣幸之至。”
【在我们文明中，很早就摒弃了原生的交配方式。
异性之间像这样头对着头，就能够诞生新的意识。
然后，依靠科技打造一副健康的躯体。
这样人出生后的性别，智慧，力量…
都是平等的。
并且抑制了因天性会带来的拖累。】
“而且你们还保留了亲情，这简直太伟大了。”
她点头。
【在教育上，我们无需要彻夜的苦读，只需要植入芯片，厘秒的时间便能继承数万年的传承。】
【这就给了我们很多时间去完成自己想做的事。】
【在文化上，我们将所有吞并，联盟的文明的文化，全部继承下来， 我们的文化事业蒸蒸日上。】
【在经济上，我们不需要因为钱财而愁苦，因为这儿的所有东西都是免费的，大家可以平等的索取。】
【在政治上，我们不会有人产生嫉妒，因为我们的地位平等，所有人都可以干所有事情，去干自己喜欢的事情。】
【因为庞大的人口基数和外来人口的迁入，这不是什么难事。】
我静静的听着。
【可惜的是，我们总觉得少了一些东西。】
【您知道吗，在其他文明的测试中，90%的人都选择了留在天象星，剩下的，也都是在原本星球有了很高的权势和地位的人。】
【但您所在的文明只有4%的人选择留下，剩下的，只有8%的人选择在这七天时间内娱乐。】
【其他人和您的选择一样，去学一些东西，然后回去建设自己的家乡…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的记忆会被消除。】
“其实，这也是一种私心的表现吧。”
【不知道，很久很久，我们遵循着先祖的意志前行，我们认为他们所做的都是正确的】
【这一路来也确实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但…总是少了些什么。】
“轻颜，如果有可能…我是说如果，欢迎你来到我的家乡坐坐客…体会一下家的感觉。”
我的身影缓缓变淡，我没听清楚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但我明白，我们的星球不安全了。
不是所有文明都喜欢善意的交流。
只要有目的性，那么
只希望你有反抗的实力。
或者迎接死亡的勇气。
——————
夜的风很凉，尤其是凌晨的风。
我在这里站了一整天。
可能是去天象星时，吃的东西太多，把身体改造成了个百毒不侵的样子。
我竟没有一丝疲惫。
“不必悲观，相信未来…”
我寻声回头，一袭长发走进我的心房。
轻颜…
“你这是…”
“抱歉来晚了，花了点时间，学习了下你家乡的语言，这里可没有天象星的实时翻译系统。”
我先是一愣，后莞尔一笑：“欢迎，来到地球！我的家乡！”
太阳初升的阳光，翻过重重阻碍，在门窗前礼貌的敲了敲。
然后一股脑的抱在轻颜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