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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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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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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瓣忆奶奶

奶奶去世快三十年了。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奶奶深度昏迷几天后,临近傍晚,忽然似乎有了点知觉,姐姐和我每人握住她的一只手,叫唤了许多声,她却毫无反应,依旧闭目躺在病床上。我略感不耐烦,正欲放下,姐姐嗔怪说:“弟弟你怎么了,阿婆有话要讲了。”很快,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中气十足,语调伤感,大意是自己和你们姐弟俩相处得这样好,谁知现在要分开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她又陷入昏迷,直至去世,她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难忘那日上午,我走入村卫生室,高声问道,刚才奶奶去医院检查的结果怎么样?做赤脚医生的寄爹响亮地回答:“蛮好了嗨。”等会儿,他却使着眼色低低告诉我实情,她得的是肺癌,没救了。挂完盐水回家,晚餐即将结束之际,剩下的那个荷包蛋由母亲搛到奶奶碗里的,她老人家舍不得独享,当即用筷子分成三块,一块给我,一块给母亲。我已问过寄爹,知道最好要和病人碗筷分开,心中犹豫起来,考虑究竟该不该吃,抬眼望望母亲,真巧!她也面露疑忌神情。最终,怕奶奶生气,我们都勉强吃掉了各自的那块。

奶奶身高只有一米五左右,圆脸,吴县横泾人,原名张招妹,嫁到我们沈家后,改名为沈招妹。

奶奶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她三四岁时父亲就与世长辞。可叹孤儿寡母,难以度日,不久经介绍,老大去城里倒夜壶,老二也就是奶奶送给别人做童养媳。奶奶当时的婆家还算富裕,开小酒坊的,曾听她笑着说,刚酿造出的烧酒喷喷香,好吃。成婚后,由于生的孩子早早夭折,婆婆又很凶,对其百般虐待,奶奶将心一横,索性逃出来了。多年间,孤身辗转奔波,以帮人家(帮佣)为生,先是在近点的苏州,再远赴上海。她在上海帮人家时,总算过了段幸福生活。男主人郁先生,是高官还是富翁,早已无从考证,他特地重金挖来知名饭店里的厨师,三天两头在家宴请宾客。奶奶因此大享口福,有道菜她经常要提起,据说好吃得不得了——剥掉蟹壳,肉剁碎,拌进粉中,可能还需加些其余作料,再油炸成一个个小圆球。新中国成立前夕,郁家去了台湾,本来要把奶奶带去,机票都已买好,她想想如果这样,以后再也难以见到亲人,最终拒绝了。

兴致好时,奶奶会扯开嗓子,唱几句山歌,声音清脆,有腔有调,挺像那么回事,可惜,中途即停止居多,岁月不饶人,余下的部分,她早已忘记了吧。我还想得起其中一二。如“乾隆皇帝到苏州,灵岩山上借宿夜”。又如“河里清水绿油油,好一朵鲜花在水岸头,是我亲妻抬头看,不是我亲妻冲倒头”,男子望见河对面有位美女在洗衣服,便想口头揩揩油,因为常人听见歌声,总要好奇地抬头看看,这就上当了。

六十余岁时,奶奶在屋旁空地“叠柴摞”,站在长凳上失足摔下,没如何诊治,伤愈,走路变得瘸拐,和爷爷相似了。奶奶的双脚异于寻常人,听其自述,幼年裹过一阵子小脚,痛得要死,流了好多泪水,幸亏大人没坚持下去,但终究有些畸形了。她对我和姐姐很好,在左邻右舍中口碑不错,然而心中对我的父母不无微词,经常说父亲“无脑壳”,三天两头喝醉酒,把家中的米送给朋友,母亲“荡空筲箕”,小夫妻俩听到哪里要放露天电影,吃好晚饭,孩子也不管了,匆匆前往。这就是所谓的代沟吧,一般爷爷奶奶待孙子孙女都不错的,对儿子或女儿却会横挑鼻子竖挑眼。

想起奶奶,我记忆中两个幼年场景常常浮现。

其一,奶奶从自留田上回来后,在屋内随手搬张板凳,坐下,开始剥刚掰到的玉米,或红或灰黄的须,散落于身旁绿色的外壳堆中。我挑选出其间最大一丛,摁于自己颔下,模仿老年人的长胡子,蹦蹦跳跳,嘴里呼叫着,不觉连续转了许多圈,很是兴奋快活。

其二,我站在外面场地上,闲极无聊,就看不远处的鹅群,借此消磨时光。它们体形硕大,全身雪白,颈部长得出奇。过了会儿,其中一只快跑数步,飞速冲来,吓呆了的我,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小腿已被咬到。事情还没算完,然后,那讨厌家伙颈部发力,脑袋猛地大幅度往左侧转,这叫“捩人”,是鹅的独特动作。我立刻号啕大哭,奶奶闻声,从屋内走出,一边骂鹅,一边帮我擦去眼泪。

(《心香一瓣忆奶奶》,首发于《苏州日报》2022年3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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