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刷手机视频,无意中翻看到大哥分享在社交平台上的视频。这一看,不禁让我心头泛起一阵涟漪 —— 原来大哥去了郊外那座古朴的报恩寺。起初,我还饶有兴致地调侃大哥剪辑视频的手艺越发精湛,可当镜头缓缓掠过那袅袅升腾、如梦似幻的香火时,我的心猛地一紧。视频中的大哥,身形明显清瘦了许多,曾经白杨般挺拔的脊背,如今也微微弯曲,岁月不饶人,想想大哥也是六十岁的人了。
大哥中年时,身材颇为富态,经常在酒场上谈生意,顿顿大鱼大肉,不发福是不可能的。姥姥在世时,每每瞧见大哥,总会笑意盈盈,念叨着:“我这大孙子,肚子圆滚滚,裤裆松垮垮,皮带系在肚子下面,浑身透着福气呢!” 那时的我,听到这话,总会忍不住偷笑,还时常拿姥姥的话打趣大哥。而此刻,看着大哥消瘦的身影,一股酸涩之感从心底悄然蔓延开来。现在的生意越来越难做,再加上三年疫情,能在其中站稳脚跟的生意人,大多是靠着多年积攒的家底,咬着牙在风浪中苦苦坚持。
过去,我常跟孩子玩笑说:“你舅舅就爱吹牛,好在吹牛不犯法,也没人罚他款。” 但静下心来细思,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人,谁不是在酒桌上红着眼、扯着嗓子,喝酒喝到胃出血,就为了碎银几两,说到底,不过都是为了生活,在尘世的洪流中奋力搏击罢了。
一瞬间,往昔的记忆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那个在冰面上拉着我纵情飞驰的少年,与眼前这个略显沧桑的中年大哥,身影渐渐重叠交织。那些在岁月长河中沉淀下来的担当,那些大哥为家人遮风挡雨的过往点滴,早已化作我心底最柔软、最深刻的一处印记,藏着无尽的褶皱。
小时候我们住的是父亲单位的房子,院子里的平房房顶是拱行的,有点像窑洞的样子,大家就把那个院子叫:窑洞。当然它不是真正的窑洞。
窑洞前后两排平房。冬天的时候,孩子们没什么玩的,冬天最冷的时候,只要一下雪,就会结冰,孩子们还会泼水让没有结冰的地方也结成冰,整个院子里都是冰,孩子们就滑冰玩。大哥亲手用木板与铁丝打造的冰车,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是最为威风凛凛的 “战马”。那时,他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化作一团团缥缈的雾。在那结满白霜、宛如巨大镜子般光滑的院坝里,大哥奋力奔跑着,他的棉鞋与地面摩擦,发出 “咯吱咯吱” 富有韵律的声响,仿佛是冬日里奏响的一曲独特乐章。我稳稳地坐在冰车上,满心的欢喜与兴奋如决堤的洪水,让我忍不住尖声叫嚷,笑声在空旷的院子里久久回荡。冰车急速转圈,细碎的雪花簌簌地扑打在我的脸庞,带来丝丝凉意,却又透着别样的快意。我清晰地看到,大哥回头望向我时,他那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颗晶莹的冰晶,他的脸蛋冻得通红,但身上好像有个小火炉似的,在冬日里冒着呼呼的热气,那是少年的热血沸腾。
大哥那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这冰天雪地中,他一次次奋力奔跑,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着,我还指挥着哥哥快点跑快点跑,跑累的哥哥躺在冰床上,他穿着母亲新做的棉衣被汗水湿透了,我们开始发愁如何晒干棉衣,不让母亲发现,否则母亲是会揍哥哥的。
小时候,家中最爱与哥哥 “兵戎相见” 的,非姐姐们莫属。一块红薯、一个苹果、一个鸡蛋,甚至最后一块桃酥,都能瞬间点燃他们追逐打闹的导火索。几个人在院子里你追我赶,笤帚疙瘩在空中挥舞,呼呼生风,那激烈的阵仗,仿佛真要拼出个 “你死我活”。两个姐姐常常默契地联手,共同对抗大哥,而生性胆小怯懦的我,只能站在一旁,紧张地观望着这场激烈的 “混战”。那时的我,对大哥和姐姐们都有点怕,生怕稍有不慎得罪了谁,招来一顿 “数落”。
然而若是有外人胆敢欺负我们任何一个,大哥和姐姐们便会立刻放下彼此间的“矛盾”,毫不犹豫地一同挺身而出,打闹是打闹,对外还是一家人。或许就是世间最独特、最真挚的 “相爱相杀” 吧。每次姐姐打赢 “胜仗” 后,总会一脸嫌弃地数落我:“胆小鬼,真是个怂包。” 而大哥总是说:一个女孩子家,学什么打架,好好学习就可以了。不要和假小子一样,整天就知道打架。两个姐姐听了自然不服气。
姐姐们有时还会故意孤立大哥,一整天都不和他说话,我总会偷偷溜到大哥身边,像个甩不掉的 “小尾巴”,活脱脱一个 “叛徒”。究其缘由,不过是大哥那儿似乎总有吃不完的美味,总能满足我这个 “小吃货” 的味蕾。每次去姥姥家,疼爱大孙子的姥姥总会把她的百宝箱打开,里面有平时舍不得吃的点心,有煤炉上炖的羊肉砂锅,都是姥姥给大哥准备的,我这个哥哥的小尾巴,跟着吃了不少好吃的。
院角的老槐树,就像一位沉默而忠诚的守护者,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见证着我们儿时的嬉笑怒骂、追逐打闹。每一片树叶的沙沙作响,都仿佛在深情诉说着那些美好的过往,成为我们童年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时,老槐树上的花儿一开,整个院子便沉浸在一片馥郁醉人的芬芳之中。花香四溢,引得蜜蜂嗡嗡飞舞,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甜蜜的气息所包裹。大哥就会带着我们几个找来一个长长的梯子,小心翼翼地靠在老槐树上。他手脚麻利地爬上树去,我则在树下端着一个大大的盆子,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哥,满心期待着他扔下一朵朵鲜嫩的槐花。等接满几大盆,我们便欢呼雀跃地跑到母亲身边,嚷嚷着让她给我们蒸槐花包子吃。兄妹四个,围在灶台前,伸长了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冒着热气的蒸笼,在午后炽热的阳光里,满心焦急地等待着。终于,一声清脆的 “包子好了!”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等待与焦急,抢包子大战又开始了,母亲也不管我们几个,打打闹闹在家里是常态,母亲干着自己的活儿,满眼慈爱的看着我们“掐架”,至今回想起来,也会一个人幸福的傻笑一会儿,那时候的小哥哥小姐姐,像我脑子里旧电影的画面,一帧祯那么清晰。我甚至记得他们那时穿的衣服,哥哥总是蓝色的布衫,我和姐姐们都穿碎花的衣服,那是母亲用缝纫机做的,一人一件。
小时候,父母整日忙于工作,早出晚归,家中做饭的重任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大哥肩头。谁让他是老大呢,照顾妹妹们的事自然就落在他身上。大哥从小耳然目睹的跟着母亲学会了做饭。他最喜欢做面,尤其是拉条子。几个妹妹围坐在餐桌前,肚子饿得咕咕叫,眼巴巴地等着大哥做好饭。他要一根一根把面拉好,下到锅里,还要炒菜,炒的菜也是乱七八糟。饭菜一端上桌,我们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大哥向来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给每个人碗里都仔细地拨上一样多的菜,生怕我们因为争抢而筷子大战。
其实那时候大哥做的面,有时候因为着急,并没有完全拉开,面和指头一样粗,下到锅里半天也煮不熟,可当时的我们,哪顾得上这些,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围在大哥身边,催促着他快点捞面,估计都快把大哥的耳朵震聋了,他要看着我们吃好饭,还要催促我们午休,下午还要按时去上学。
如今回首,那些没煮熟的面条,承载着的却是满满的童年回忆,即便再硬,在记忆中也是那般美味,让人回味无穷,成为我们成长岁月中一段难以忘怀的温暖印记。
大哥高考的时候落榜,那时候上学的学校很少,考不上就进工厂当工人。80 年代末,经济形势风云变幻,宛如一场没有硝烟的激烈战争。几乎所有工厂纷纷在这场风暴中摇摇欲坠,最终大批工人下岗,大哥也未能幸免。从那时开始,他就下岗开始经商。他坐着火车四处奔波进货,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先后卖过皮鞋、围巾、衣服等各种商品。在这期间,他遭遇过无数困难与挫折,被人骗过、生意亏本过、货物积压过…… 可他从未有过一丝放弃的念头,一步一个坚实的脚印,艰难地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此后,他的生意不断转行,凭借着敏锐的商业眼光和不懈的努力拼搏,规模越做越大,逐渐步入佳境,在商海中稳稳地站稳了脚跟。
这些年,家中大事小情,无一离得开大哥操持。表妹结婚那天,大哥亲自驾车前往接亲;外甥找工作,大哥不惜托遍所有关系;我买房资金短缺,他毫不犹豫地将积蓄递到我面前,说道:“先用着,不够再跟哥说。”姐姐们家里有事,他也是拿主义的人,不管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赶过去帮忙。
每次家庭聚会,他会坐在父母旁边细心地给他们夹菜,为小辈盛汤。朋友来店里喝茶,他会翻出我发表的文章,满脸骄傲地炫耀。我发表的每一篇文章,他都会转发至朋友圈,还会跟朋友们念叨:“瞧见没?这是我小妹写的。”脸上满是自豪。
母亲去世的时候,大哥从前到后一直守在身边。而我那几天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是机械地听从大哥的安排事。在外人面前,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当母亲的后事办完,人都散了,我听小侄女说:大哥一个人在卧室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母亲离世后,大哥便主动担起照顾父亲的重任。无论生意多忙,清晨的阳光刚刚洒下,他都会前往父亲住处问安,晚上陪父亲一起吃晚饭,夜晚看着父亲安然睡下,才肯离去。
年轻的时候没觉得大哥有多好,整天就知道忙生意,那时的大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候很长时间我才能见到他一面,还会觉得和他说话都有些生分,只觉得他是个彻头彻脑的生意人。现在想想,要不是大哥做生意,父母怎么能住上那么好的房子?我买房子缺钱的时候,又有谁会给我帮助?那些年家里有事的时候,没有钱又怎么能摆平那些事?
从小到大,我没有和大哥吵过一次架。倒是有次过春节的时候,家里的一些琐事,父亲说了我几句,我赌气和父亲生气,摔门而出,那天雪下的很大,我赌气一个人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大哥硬是把我拽到车上,开车拉着我半夜这个城市转来转去。他什么也没说,直到我自己想通为止,才送我回家。
每个人心底,或许都住着这样一位能扛事的大哥,一家人遇到难题时,第一个会想到去寻求帮助的人:“先问问大哥,看他怎么说。”
母亲的忌日,我和大哥去扫墓,我们把墓碑擦了一遍又一遍,摆上母亲爱吃的食物,点上香,烧着纸钱,听着大哥说:“妈,家里都好着呢,我爸很好,妹妹们也很好,孩子们也很好,有我在,你放心吧“。
点燃的黄纸忽然飘起来,落在我们的身上,眉毛上,大哥说:“那是母亲回应我们了,她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