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的思念

晚上下班时，我如往常般走在归家的路上。转过街角，目光不经意间被一抹熟悉的红色招牌牵引，那是家专卖中老年妇女衣服的店铺。玻璃橱窗上，醒目的 “母亲节优惠，送母亲节的礼物” 广告在灯光下闪烁，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叩击着我心底尘封已久的记忆。

这家店以前我经常惠顾。过去的岁月里，我常常陪着母亲穿梭在挂满各式衣衫的货架间，听她轻声品评哪件花色雅致，哪件剪裁合体。母亲偏爱红色，她说那是最有生气的颜色。而自母亲离去后，我再没踏入这里半步，那扇玻璃门仿佛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两个世界。今日，鬼使神差般，我推开了那扇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几款红裙静静挂在衣架上，艳丽的色彩如跳动的火焰，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母亲试穿新衣时，眉眼间洋溢的欣喜。店员热情的介绍声在耳畔响起，可那些话语却像一团乱麻，缠绕得我窒息。慌乱中，我夺门而出，身后的灯光渐渐模糊。

夜深人静，我倚在床头翻看旧书，泛黄的纸页间，儿时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记忆里，我们一家曾住在青砖灰瓦的小院里。那时父母风华正茂，几个孩子像撒欢的小马驹，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母亲总在一旁忙碌，大大的洗衣盆盛满清水，全家人换下的脏衣服堆成小山。我们玩得忘乎所以，衣服转眼就沾满泥土，母亲却从不呵斥，只是笑着唤我们换衣。她一边搓洗着衣物，一边哼起《洪湖水浪打浪》，歌声婉转悠扬，和着搓衣声，谱成一曲温馨的生活乐章。待衣服洗净，她将它们一一晾晒在晾衣绳上，我们便在随风轻摆的衣阵中穿梭嬉戏，笑声回荡在小院上空，母亲看着我们，眼里满是宠溺。

小学二年级那年，学校组织前往军用飞机场，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飞行体验。简陋的机舱内，仅两排座椅，飞机起飞时，大家兴奋地趴在窗口俯瞰大地。飞机低空盘旋，绕了一圈便返航。回家后，母亲笑着告诉我，她看到了我乘坐的飞机。我至今仍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母亲站在院子里，踮起脚尖，伸长脖颈，目光紧紧追随着天空，直到那架载着女儿的飞机从云层中缓缓现身，那一刻，她眼中的欣喜与牵挂，化作了无尽的温柔。此后，母亲逢人便骄傲地分享这件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让我深深懂得，在母亲心中，女儿的每一次成长与体验，都是值得炫耀的珍宝。

母亲总爱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儿时，我的羊角辫总是卷卷的，那是母亲用羊毛卷精心打造的造型，常引得路人夸赞，以为我天生拥有一头卷发。闲暇时，她还会牵着我的手，走进电影院。记忆最深的是观看《苦菜花》，影片开头低沉悲怆的音乐响起，便已让人心头一紧。随着剧情推进，电影院里啜泣声此起彼伏，大半观众都湿了眼眶。而母亲，却反复观看这部影片，每一次，她的眼中都饱含泪水，我想，那泪水里，或许藏着她对生活的感悟，对苦难的悲悯。

在物资匮乏、凭票供应的年代，母亲总能变魔术般，让我们在新年穿上崭新的衣裳。她省吃俭用，一点点积攒布票，甚至与邻里交换，只为在除夕那天，看到孩子们穿上新衣时绽放的笑脸。那些亲手缝制的衣服，针脚细密，藏着母亲满满的爱与温暖。

儿时的我痴迷读书，家中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其中大多是母亲从单位 “抢救” 回来的。那些本要被销毁的书籍，在母亲眼中却是无价之宝。她悄悄将它们带回家，满足我对知识的渴望。每当我的作文被老师评为 “优”，母亲总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坐在我身旁，认真聆听。多年后，我将自己的文字结集成书，第一时间送到母亲手中。那时的她已不再年轻，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纹路，可视力依然很好。她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品读着我的作品，那本书被她翻阅无数次，却依旧洁净如新，每一页都承载着她对女儿的骄傲与珍视。在她住院的日子里，那本书始终陪伴在侧，成了她精神的慰藉。

前些日子，偶然刷到一段婚礼视频。新郎在典礼上含泪许愿，希望去世的外婆化作蝴蝶前来见证。奇迹般地，一只洁白的蝴蝶翩翩而至，轻轻落在他胸口，短暂停留后，振翅离去。那一刻，屏幕内外皆是感动，我也不禁红了眼眶。心中默默期盼，若真有平行世界，若真能有奇迹，在这个即将到来的母亲节，我多想再见母亲一面。

困意袭来，我沉沉睡去。梦中，母亲依旧是记忆中中年时的模样，身着那袭我未送出的红裙，风尘仆仆，似跨越了千山万水。家中亲人齐聚一堂，母亲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温柔地凝视着我们，那眼神里，饱含着无尽的眷恋与疼爱。片刻后，她转身离去，屋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焦急地询问姐姐母亲的去向，姐姐轻声答道：“明天就是母亲节了，她只是回来看看我们。” 猛然惊醒，枕边已湿了一片，手机屏幕显示 23 点 30 分。那一刻，我坚信，母亲真的来过，她一定是放心不下她的孩子们，才在母亲节前夕，穿越时空，来与我们相见。胸口泛起一阵隐痛，那是思念在心底蔓延的痕迹。

有人说，思念一个人时，就抬头看看天空。此刻，我望向窗外，仿佛又看见母亲站在小院里，仰头望着天空，眼神中满是期待，等待那架载着她小女儿的飞机，从云缝里缓缓飞来。而我，也将带着这份思念，在岁月的长河中继续前行，因为我知道，母亲的爱，从未离开，它化作星辰，永远照亮我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