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天气热得不讲道理,走在街上,人人开口都离不开一个字:热。进了空调房就不想动,如果你毫无防备的走出去,在这烈日下会恍觉自己是一条水泥地上的咸鱼,忍受着全方位的烘烤,即将煎得两面金黄。
女孩子们多半撑着伞,配着防晒口罩、大墨镜,再裹上高科技防晒服,全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 —— 硬生生把自己裹成了太空人。
我偏偏爱夏天,爱它这份直白到 “浮夸” 的热。正如老舍在《骆驼祥子》里写的,“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 ,这般炽热,何尝不是夏天独有的生命力的宣泄。
我爱夏天的清晨骑单车时,衣襟兜住的那缕带着草木气的风;爱夏天的傍晚在路边摊,和家人朋友围着烧烤摊闲聊,肉香混着啤酒沫子在空气里飘,一口咬下去,连骨头缝里都透着舒坦;更爱夏天午后,老槐树下浓荫匝地的街道 —— 不用打伞,踩着碎金似的光斑慢慢走,连脚步都能变得轻缓。夏天有着自己的独特景致 ,而老槐树下的清凉,便是我夏日记忆里的一抹 “别样绿”。只是这样的街道,如今只剩记忆里的剪影了,单是想起,都觉得舌尖泛起一丝清凉。
小时候的夏天哪有空调?风扇转起来 “嗡嗡” 响,就算是解暑的宝贝;冰箱更是稀罕物,西瓜、黄瓜都是泡在凉水里的,捞出来时表皮挂着水珠,咬一口能凉到心尖。那时候穿凉鞋走在马路上,柏油路被晒得软软的,鞋底踩上去黏乎乎的,走一步 “啪嗒” 一声,像在和夏天打招呼。可那样的夏天,为什么偏让人记了这么多年?
小时候的夏天,是被老槐树的影子泡软的。
家门前的路,两旁立着几十年的老槐树,枝桠在头顶缠缠绕绕,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绿伞。蝉鸣声从叶缝里钻出来,正如王籍笔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声声蝉鸣非但没添燥热,反倒衬出夏日的清幽来。蝉鸣砸在地上碎成一片热烘烘的响。走在路上从不用打伞,青砖地上的光斑随着风跳着碎步,连风都带着树叶的腥甜,吹过裸露的胳膊时,是凉丝丝的,像浸过井水的棉线擦过皮肤。
记得渭源路到南昌路那段路,曾被路过的记者拍下来,说是 “兰州最美的街”。镜头里骑自行车的人穿行在浓荫里,车轮碾过树影,像碾过一整个流动的夏天。那时候的热是敞亮的 —— 阳光再烈,总有树荫给你留块歇脚的地方。跑累了就靠在树干上,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能闻到树汁的清苦气,连燥热都变得有了滋味,一点都不觉得难熬。
后来商铺一间间冒出来,老槐树不知被移去了哪里。新栽的树苗细伶伶的,站在路边像一排怯生生的孩子,连自己的影子都撑不起来。如今走在路上,太阳是直直砸下来的,人人举着伞,防晒服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眼睛里,盛着化不开的燥热。
那时候的夏天,是敢和热硬碰硬的。穿花裙子在树荫里疯跑,凉鞋踩过水洼溅起一串笑;抱着半个西瓜坐在小马扎上,汁水顺着胳膊肘流到胳膊弯,抬手舔一口,甜得人眯起眼睛;傍晚搬张竹床到院里,大人摇着蒲扇讲古,我们数天上的星星,看月亮在云里游,偶尔有萤火虫提着灯笼飞过,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星子。就如同辛弃疾词中所云,“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儿时夏天的夜晚,满是这般质朴又美好的烟火气。
现在的夏天,人都躲在空调房里。冷气吹得人皮肤发紧,窗外的蝉鸣隔着玻璃传进来,钝钝的,像蒙着层纱。冰箱里的西瓜总差口气,大概是少了井水浸过的那股清冽;晚上抬头望,星星被路灯的光和高楼吞掉了大半,更别说提着灯笼的萤火虫了。
有时候会想,不是现在的夏天变了,是我们把自己裹得太严实了。老槐树的影子没了,连带着那份热烘烘的、带着草木气的坦荡也没了。花裙子还挂在衣柜里,却再也跑不出当年的风;蝉鸣依旧从树梢滚下来,却听不出那时的热闹了。
浓的夏,侬的夏,槐荫里的夏天,终究是被时光锁进了记忆深处。耳边飘过温岚那首《夏天的风》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 穿过头发穿过耳朵 你和我的夏天 风轻轻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