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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剑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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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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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桑泡泡

我始终信,旅行是解压最好的出口。不光山水能熨帖眼睛,那些萍水相逢的人更难得 —— 几日光阴,从客气的陌生到熟稔的谈笑,从转身即别的怅然到一句 “多保重” 的温热,都是心灵在尘世里的修行。

去云南,是搁在心底多年的念想。暑期里约了三位好友,带着四个半大孩子,凑成八人小团。加上团里其他九个家庭,我们这八人被旅行社唤作 “1 号家庭”,在一张薄薄的名单上,成了一段缘分的开端。

飞机落地昆明时,夜色已漫过舷窗。接站的小姑娘眼睛弯成月牙,声音脆生生的:“欢迎来云南呀,一趟旅程,一生记忆。”

第二天清晨见到第一位导游,他叫格桑泡泡。谁也没料到,这名字听着像朵年轻的花,主人却已六十二岁。他身板敦实板,头发黑亮得泛着光,肤色是被高原日晒反复揉出的赭石色,瞧着顶多四十出头。一开口,满车人都静了 ——“从小在金三角长大,后来在美国生活很多年、做过生意,现在在昆明安家。这是最后一次带团,马上就退休了,咱们的缘分,就这一程。”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静水,车厢里漾开细碎的沉默。大家悄悄交换眼神,来之前听过些边境的传闻,难免心里打鼓。孩子们却不管这些,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瞅他。他像没瞧见我们的紧张,慢悠悠补了句:“家里人都是中国籍,就我,算个‘特殊居民’。” 调子软乎乎的,裹着点说不清的口音,配上他不爱笑的脸,反倒添了层神秘的温柔。我跟朋友念叨这份不安,她望着窗外掠过的山影说:“云南的山,藏得住故事呢。”

“格桑泡泡”,这名字果然像高原上的花,自带几分吉祥意。后来才知道,这朵 “花” 里藏着的,是烟火气,是通透劲儿,还有不掺假的实在。

首站去石林,景区门口的导游多是穿民族服装的年轻姑娘,眼波流转,招揽生意时声音清亮。唯有位年龄稍大的大姐站在角落,攥着讲解器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眼神里藏着怯生生的局促,像株被风按低了头的草。格桑泡泡正牵着个跑闹的孩子往那边走,见了她,远远就招招手:“大姐,我们团就麻烦你了。” 后来他跟我们说,当年在金三角跑货,见过太多被生活压弯腰的人,“能帮一把是一把,都是挣口饭吃”。

大姐的眼睛倏地亮了,像被阳光照到的露珠。她忙不迭调试好设备开讲,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是当地彝族,穿件靛蓝绣花褂子,在石林做了二十年导游。讲 “阿诗玛” 传说时,她声音放得轻轻的,风穿过石缝呜呜地响,竟像有姑娘在石后低低应和,孩子们都踮着脚往石缝里瞅;遇着陡石阶,她总抢在前面伸手,扶一把老人和孩子,嘴里反复念叨:“慢点,脚下滑。” 后来团里有人夸她讲得细,格桑泡泡只嘿嘿笑:“她讲得好,该多给机会。” 那一刻,初见时那点若有若无的疏离感,像被风拂过的雾,悄悄散了。

到了大理,风里都浸着清甜。洱海边,他指着远处苍山的轮廓说:“十九座峰,每座都有名字,像十九个兄弟守着洱海。” 又蹲下来教孩子们认白族服饰上的 “风花雪月”—— 包头绣着苍山雪,领口嵌着洱海月,衣角垂着下关风,裙摆印着上关花。小姑娘们立刻扯着自己的衣角比画,他看得直笑,眼角的皱纹里像盛着阳光,暖融融的。

逛大理古城时,青石板路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他没往热闹的商铺领,只在路中央站定,声音不高却清晰:“不想买的银饰别碰,省得扯皮。不如找家摊儿尝口乳扇,或对着苍山拍张照,自在。” 我们逛得松快,看扎红头绳的 “金花” 坐在竹凳上绣荷包,针脚细密;听卖乳扇的 “阿鹏” 吆喝,声音裹着奶香。到集合的时间了,他只笑眯眯地在巷口数人数,他的任务是保证每一位游客的安全。

熟了之后,他一上车就打开话匣子。说十二岁在金三角就结婚了,“那时不懂啥是婚姻,就知道把腰间的铜佩擦得锃亮,好让姑娘见了笑”;说大女儿四十六岁,已成了两个娃的阿妈,说最疼的二姑娘留美读博,偏要回本地找个银行小伙子,“可那小子房产证上,没加我姑娘的名!” 说这话时,他眉头皱成个小疙瘩,那点耿耿于怀,是天下父亲共有的心病,为女儿一生的周全,轻轻叹了口气。

他总说:“别给孩子留太多钱,他们该自己挣;也别指望孩子养老,先顾好自个儿。” 虽然没细说在美国的日子,但那些话里藏着的通透,定是经了太多人生风雨才磨出来的,“那会儿见着太多老人,手里攥着钱却买不来舒心,不如年轻时就把日子过明白”。他肚里像藏着条江河,指窗外一棵大青树,能讲 “五百年前是土司拴马桩”;路过彝族村寨,会停下来教我们认称呼 —— 白族美女叫 “金花”,帅哥叫 “阿鹏”;彝族姑娘是 “阿诗玛”,小伙子呢,“阿黑哥” 是夸人勤劳勇敢,“阿白哥” 可不能乱叫,藏着点 “懒汉” 的意思。他说得认真,“别叫错了,要闹笑话的”。那些称呼哪里只是颜值的肯定,分明藏着民族里对好品格的推崇,听着就觉得亲切。

这三天的饭食和住宿,藏着他没说出口的用心。别家团餐只求吃饱,他却专挑干净卫生的馆子:“泡泡吃饭讲究,不能让你们只填肚子。” 大理砂锅鱼在灶上咕嘟着,鲜得能尝出洱海的风;土陶罐煮的米线,揭开盖子就冒香气,连汤都喝得精光。住的宾馆也是几天里最干净的,床单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往丽江去的那天,他要和我们分开了。按旅行社要求提了句鲜花饼和咖啡豆:“自愿登记,快递到家。” 大半人都订了,他当天下午就给大家发货,我们还没到家,香甜的鲜花饼和浓香的咖啡豆已经到了,而且品质和我们当时品尝的一模一样。

他站在车下挥手,没说太多话:“散了就散了,江湖路远,各自安好。” 我们扒着车窗望,看他的身影被山路慢慢拐成个小点,心里空落落的,都是不舍。

后来到了丽江和西双版纳,先后又有两位导游接待我们,相比之下,大家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泡泡,尤其是孩子们,会小声念叨:“要是泡泡在就好了。”


这一路,我们去了很多风景点,很多景色匆匆而过,回来之后能记住的真的不多。原来旅行里,风景会褪色,路线会模糊,可有些人,却成了风景最暖的记忆。格桑泡泡就像滇路上的一阵风,不刻意讨好,不勉强停留,却用实在、善良与通透,在每个人心里种了朵暖乎乎的格桑花。

最好的旅行,从不是看遍多少风景,而是遇见一个人 —— 让你往后想起那片山水时,心里都亮堂堂的,带着股子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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